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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萱 -【棄婦不做黃臉婆之三】貴妻入寒門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17 AM     標題: 金萱 -【棄婦不做黃臉婆之三】貴妻入寒門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 10:49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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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傳言蘭家千金遭登徒子玷污,名節盡毀,被未婚夫嫌棄退婚……
蘭郁華:呸,她早就想甩了那個賤男人,現在正好找個好男人嫁了!

前一世,她錯把渣夫當良人,不但連累父母最後自己也是淒涼等死,
或許是上天感受到她的無窮悔恨,竟讓她回到錯誤還沒發生的時候,
她深切體認到過去自己的驕縱任性,誠心改正的收穫就是得到忠心的下人數枚,
未婚夫悔婚不成想以平妻之禮迎她入府,也被她狠削臉面趕出家門,
這一世,她另有想嫁的人,她想嫁給那個從登徒子手中救了她的恩人,
儘管裴翊只是個行商的小老百姓,家無恆產權勢,個性卻極為正直,
因此她一點也不認為下嫁寒門的自己有什麼委屈的,
他不善言詞,她卻能從他的噓寒問暖中感覺到他在努力對她好,
只是兩人才剛新婚他便要離家,她就算心中不捨還是幫著說服婆婆,
可沒想到他一去就失了蹤,讓她挺著大肚子還憂心不已,
然而她一直堅信他不會有事,因為他答應過自己會回到她身邊,
即使兩年過去,她還是這麼相信,豈料他的出現出乎眾人意料,
不但在她差點落入匪徒魔掌時救了她,身分還有了天差地別的大轉變,
他竟成了高貴的世子爺,就連性子也變得熱情如火,
不但夜夜纏著她,還滿口甜言蜜語,包下整條河道為她慶生……

【出版日期】 2015/10/28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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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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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57 AM

第一章

  蘭郁華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雙眼直勾勾的瞪著眼前杏色的帳子,眨也不眨的。

  她的腦袋分不清是震驚致使還是怎麼的,整個就是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作用。

  房裡很安靜,靜得就像這世上沒有其他人,只有她一個人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睛酸澀的眨了眨,這細微的動作似乎牽動了罷工的腦袋,讓它緩緩地動了起來,有了思緒。

  是夢吧?

  她應該是在作夢吧?

  她腦袋混沌的想著,一定是在作夢沒錯,如果不是夢,她又怎會回到過去,回到未出嫁前她所居住的閨房之中,躺在因爹娘疼寵而驕縱放肆的隨自己喜好,在床上掛著接近喪白色的杏色床帳的床鋪上呢?

  如此的任性,如此的不吉祥,如此的隨心所欲,也只有在她未出嫁、還是蘭家嬌寵的千金小姐時,才有的待遇吧?因為出嫁為人妻,為人媳婦之後,她為了能在婆家立足,不得不改變自己,收起當姑娘時的驕縱與任性,努力討好所有人,包括夫婿、公婆、小姑們,甚至是討好一些受主子們重用的心腹丫鬟或婆子們。

  她,蘭家的嫡長女,蘭學士的嫡長千金,外貌出眾,從小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蘭郁華,竟會淪落到必須討好下人們才能有稍好的日子可以過的一天光是用想的,她就覺得諷刺,覺得好笑,覺得不可思議,以及可悲與可笑。

  可是又能如何呢?這親事是自己要死要活、死命強硬要來的,這樣的生活自然也是她自找的,她能怪誰又能怨誰呢?只能怪自己、怨自己,然後夜夜含淚吞苦果了。

  蘭郁華閉上眼睛,淚水隨即從眼角滑落。

  原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干涸,沒想到竟還有淚。

  「夫人。」

  安靜的空間致使廂房門外的聲音清楚的傳進房內,傳進蘭郁華的耳裡。

  「小姐還昏迷不醒,沒有醒來的跡象嗎?」

  疲憊的嗓音帶著濃濃的哀傷與心痛,感覺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感覺,會是誰呢?蘭郁華淡漠的想著,在席家能被稱之為夫人的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二弟妹和三弟妹這兩位妯娌了,但她們倆向來瞧不起她,又怎會在她病倒後前來探視臥病在床的她呢?

  她漫不經心的想著,沒意識到來人問話中所使用的稱謂「小姐」。

  在席家,姑娘們都已出嫁,即使回府也都稱為姑奶奶,而下一代出生的,不管是內外又全都是小子,連一個女娃兒都沒有,因而府裡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小姐,一個都沒有。

  「我進去看看。」門外那疲憊的聲音說道,接著蘭郁華便聽見房門發出被推開的「咿呀」聲響。

  奇怪的是,這「咿呀」聲竟也讓她有種又熟悉陌生的感覺,好似……

  對了!是她未出嫁前,閨房房門的聲音。

  她還記得這聲音娘覺得吵,她卻覺得很有安全感,不必擔心有人悄悄推門而入,因而一直保留了下來,沒讓下人修整。

  所以,她仍在夢中嗎?那麼門外的夫人—不,現在已推開房門進入她房內的夫人,會不會就是、就是……她倏然張開雙眼,轉頭看去—

  「娘—」沙啞又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驀然從她喉嚨深處沖了出來,她完全不由自主的淚流滿面,只因現實之中,娘早已辭世多年,而且還是被她所害。

  「華兒,你總算醒了!」見她醒來,蘭母快步上前,激動的緊抓著她的手,淚如雨下的責備她道︰「你這個傻瓜,為什麼要做傻事?你把娘嚇壞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壞丫頭!壞丫頭!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尋短……怎麼可以……嗚……」愈說愈難過,說到後來已是整個泣不成聲。

  尋短?

  蘭郁華淚流滿面的愣了下,心想她竟是夢到十四歲那年改變她人生—不,應該說是改變她的人生、爹的前程和娘的命運,她最悔不當初、最後悔莫及的那時候嗎?

  那一年她才十四歲,青春正盛,仗著爹娘的疼寵,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借訪友之名,只帶了個丫鬟與車夫就大膽的跑到城外雲隱山靈佛寺的後山去賞花,卻不幸遇上一個登徒子,差點被玷污,幸得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人所救。然而即使如此,她的名節也已經毀了。

  事發之後,當初沒有阻止她而隨她出城上山的丫鬟和車夫雙雙被打死,而她這個被寵壞的始作俑者非但沒有悔意或歉意,反倒覺得理所當然,覺得解氣,覺得她會遭遇那種事都是那兩個奴才害的,是他們沒將她保護好,本就罪該萬死。

  她沒有絲毫反省的念頭,全忘了這一切根本就是她的一意孤行所致,也難怪會得到報應。

  她的報應來得很快,與她有婚約的學士府席家竟隱晦的透露出想解除婚約的意思。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她遇劫身子被玷污之事已在京城裡傳開,名節可謂已毀,但她卻蠢得認為那只是虛驚一場,根本就沒事,以至於得知席家竟打算退婚這晴天霹靂的消息時,她因打擊太大,不甘受辱,又帶著些許報復的意圖,憤而留書投池自盡,後來被救起還昏迷了兩天兩夜,把爹娘都給急壞了。

  「華兒,你放心,爹和娘絕對不會讓你受辱的。」蘭母拭去臉上的淚水,帶著絕然的口氣向她保證道。「你爹說了,席家若是敢悔婚,他即使是告御狀也會讓他們—」

  「不要!」蘭郁華倏然驚聲大叫,反手緊緊地捉住母親的手,使勁到指節都泛白了,原就蒼白的面容瞬間變得更加慘白,毫無血色。

  「怎麼了,華兒?你先別激動,有話慢慢跟娘說,娘就在這裡,在這裡。」蘭母被女兒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無視自己被抓痛的手,輕柔的安撫著女兒。

  蘭郁華完全無法自已,即使她明知道這只是一場夢,知道自己身處於夢中,即便如此,她也無法眼睜睜的看一切在她眼前重蹈覆轍。

  「娘,不要,告訴爹不要這樣做,不值得的,會後悔的,千萬不要這樣做,您答應女兒。」她掙扎的坐起身來,緊緊地抓著母親的手,急切的懇求道。

  「好,娘答應你,你先躺下來,躺好,別這麼激動。大夫說你需要靜養一陣子,最忌情緒波動大太。」蘭母柔聲安撫著她,扶她躺下來。

  母親所說的這一點蘭郁華又怎會不知道呢?當初她便是緊抓著這點不放,要死要活的逼得爹娘不得不對她執意要嫁給席世勳這件事妥協,以至於從此生活在痛苦的深淵中,惡有惡報。

  躺回床上,蘭郁華緩慢地深呼吸,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後,才以平淡而冷靜的語氣重新開口。「娘,既然席家想退婚,那就讓他們退吧。」

  「華兒?」蘭母被嚇得一瞬間睜大了雙眼,覺得這話不像女兒會說的。「華兒,你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怎麼會這麼說呢?」她伸手探探女兒額頭,擔心她是不是腦子正在發熱才會說出這種不像她的個性所會說出來的話。

  「女兒沒事,女兒只是想通了而已。」蘭郁華平靜的說。

  「想通了?」蘭母一臉錯愕的表情。

  「嗯,想通了。」蘭郁華以肯定的語氣點頭應道。

  「真的嗎?」蘭母目不轉睛的看著女兒,一整個就是難以置信的感覺。

  「真的。」蘭郁華再次以肯定的語氣對母親點頭道。

  蘭母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一直以來不是都很喜歡世勳那孩子,一直期待能與他成親,嫁他為妻嗎?」

  是啊,沒錯。因兩位父親同窗又是同袍的關系,她和席世勳自小廣認識,可謂青梅竹馬。雖然隨年紀增長,兩人已不能像小時候那般隨意的交談與相處,但偶爾還是能見到面,說上幾句話。加上席世勳剛好又有著俊逸挺拔的外貌,溫文儒雅的氣質,琴棋書畫、吟詩作對都難不倒他,是京城中少有的才貌雙全貴公子,叫懷著少女心思的她如何能不心動,不為自個兒優秀的未婚夫所著迷?

  然而,誰又知道、又會相信席世勳所表現出來的一切與他本性完全判若兩人,私底下的他不僅暴虐、自私還好色呢?

  在與她成親之前,席世勳的屋裡就有十指之數的通房,與她成親之後,更是借著公婆對她這個媳婦的不喜廣納小妾,寵妾滅妻,讓她這個正妻在席府裡過著四面楚歌、水深火熱的生活,而他卻對她沒有任何一絲的憐惜或是歉意。

  這便是她的夫婿,她過去心目中的良人,她拚死拚活、被人譏笑恬不知恥也不在乎,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嫁的男人。她真是愚蠢至極,不僅愚蠢還瞎了眼才會嫁給他。

  「娘,從女兒在雲隱山發生那件事至今已過了幾天?」她不答反問的開口問母親。

  蘭母愣了下,雖不懂女兒怎會突然問起這個,還是認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後答道︰「過了明天就二旬了。」

  「也就是二十天了,但他卻始終沒有捎來任何只字片語的關心,連席家前來提出想退婚之事後,他都毫無動靜、毫無表現,這樣女兒若還想不通,還執迷不悟的話,那不是太愚蠢了嗎?」蘭郁華輕諷的自嘲道。

  「華兒,我可憐的女兒……」蘭母再也忍不住的淚如雨下,彎下腰來抱著可憐的女兒泣不成聲。

  「娘,您別哭,也許這對女兒來說反倒是件好事,能在成親之前先看清那個人的真面目,不必等到成親後再後悔莫及。」她伸手輕抱著母親,柔聲安撫道。她多希望此時此刻的她是身處在現實之中,而不是一場夢境之中。

  「我可憐的女兒,你這個傻孩子,傻孩子。」蘭母哭得不能自已,只覺得心痛難抑。

  好?這有什麼好的?女兒在雲隱山遇劫之事已在京城傳開,她與老爺原本還商量著要不要去趟席家,和準親家商量將成親的日子提前幾個月,用事實來證明女兒身子已被惡徒玷污的謠言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怎知他們還未行動,席家卻率先來人向他們暗示想退婚之意。

  席家的不道義徹底的讓他們夫婦倆心寒,恨不得能當下就點頭退了這門親事,然後從此與無情無義的席家人斷絕一切往來。

  然後女兒現今所面臨的情況卻由不得他們如此意氣用事,因為一旦接受了席家的退親,城裡那些關於女兒的謠言將不會只是單純的謠言,而會被傳成事實,因為席家的退親就是最好的證明,鐵證如山。

  為此,他們即便早被氣到內傷,面上依然笑容可掬的招待來人,更像是沒聽懂對方的暗示一樣,直到送客之後才怒不可遏的沉下臉來破口大罵。

  這是他們最失策之處,因為沒有先下禁口令,更沒想到消息會傳得如此快速,女兒會如此性烈決絕,得知此事後竟做出留書自盡的傻事。

  幸好後來人給救了回來,要不然她也活不下去了。

  餅去兩日見女兒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時,她的心有多痛,對席家的怨恨就有多深重。

  今早,她甚至差點忍不住沖去席家大鬧一場,豁出去的想,反正都要退婚了,要難看大家一起難看。

  她不怕丟臉,就不知道向來愛面子的席夫人怕不怕?

  結果,臨出府前卻讓老爺用一句話便攔了下來。

  老爺說︰「夫人難道忘了華兒絕筆書裡的內容了嗎?」

  華兒絕筆書中這麼寫著︰即便席家退了親,我蘭郁華生是席世勳未過門的媳婦,死亦然。即便身死,亦絕不二嫁。

  華兒想嫁給席世勳的意念是如此的堅決,身死都不二嫁。

  換句話說,華兒她是嫁定席世勳了,而做母親的她若是真跑到席家大鬧的話,最受傷的將不會是別人,而是他們的寶貝女兒。

  想通這一點之後,她當場又生氣又難過的哭暈了過去,直到不久之前才醒過來。

  女兒的清醒讓她喜極而泣,也讓她意識到只要女兒能活著,不管她要什麼,她都會成全她,包括嫁進已令她和老爺萬分失望的席家,只要女兒高興,即便要和席家那些人做親戚,虛與委蛇一輩子她也認了。

  然而令她又驚又喜的是,女兒不僅人清醒了,理智似乎也跟著清醒了過來,竟跟她說她想通了,願與席家解除婚約,讓她既難以置信又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但感受最深的還是心酸與心疼。

  退婚之後,她可憐的女兒今後該怎麼辦?

  謠言加上退婚的推波助瀾下,華兒還找得到好人家嫁嗎?還會有人願意明媒正娶,迎娶她當正妻,而不是為妾或填房嗎?她可憐的女兒今後究竟該怎麼辦?

  「娘,女兒不孝,讓您擔心,還和爹操碎了心,甚至害得家族因女兒而蒙羞,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夢醒,蘭郁華趁機將這些年一直壓在心上、沒來得及對爹娘說出口的歉意與懺悔一股腦的出說來。

  即便明知這只是一場夢,她也想親口說出來。

  「不是你的錯。」蘭母淚眼模糊的搖頭道。

  「不,就是女兒的錯。」蘭郁華伸手替母親拭去臉上的淚水,懺悔的說。「若不是女兒驕縱任性,仗著爹娘的寵愛膽大妄為的話,也不會發生那種事,事後女兒甚至還不知反省與悔改,將責任全推給下人。一直以來彩環都是那麼盡心盡力的服侍女兒,女兒竟然眼睜睜的看她被發落,被杖責至死也沒為她說一句話。女兒現今會有這樣的下場,全都是報應。」她苦笑。

  「華兒別胡說!他們沒能阻止你出城便已犯了錯,出了城之後又沒有保護好你,讓你遭遇那種事本就罪該萬死。」蘭母堅定道。

  蘭郁華再次對母親搖頭,緩聲說︰「不是的。他們是下人,主子有令怎敢不從?這一切根本就不是他們的錯,女兒才是罪魁禍首,而今會有這樣的下場則是罪有應得。」

  「華兒!」蘭母滿臉震驚與擔憂。「你是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告訴娘。」

  「娘,女兒沒事,只是有些難過,覺得對不起彩環。」蘭郁華情緒低落,難過的低聲道︰「彩環的爹娘一定對女兒充滿了怨恨吧?」

  「他們不敢!」

  「是,就是因為他們不敢,女兒才更加的難過。做錯事的明明就是女兒,為何沒人責怪女兒,沒人與女兒說實話,告訴女兒做錯了,而讓女兒一錯再錯,終至後悔莫及,無法挽回的地步,只能用一生來承受那悲苦的報應與苦果。」

  「華兒,你到底是怎麼了?你別嚇娘啊!快點!快點去請大夫過來,快去!」蘭母驚慌失措的轉頭對站在一旁的丫鬟叫道。

  丫鬟立即點頭,轉身狂奔而去。

  女兒這情況很不對勁,這些話根本就不像是她會說的。

  「娘,女兒真的好後悔當初不聽爹娘的勸告,執意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未來;好後悔自己的自以為是和驕傲自滿,以為每個人都應該像爹娘那樣無條件的疼愛女兒;好後悔瞎了眼愛錯人、信錯人,女兒真的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啊!」

  苦苦壓抑在心裡多年的痛苦與悔恨一尋到出口便再也攔不住的整個決堤而出,蘭郁華就像魔怔了似的,緊緊地抓著母親的衣袖,一股腦兒的吐露她積壓在內心裡的悔與恨。

  「華兒,你別嚇娘,你到底是怎麼了?什麼不屬於自己的未來,什麼愛錯人、信錯人,你到底在說什麼?」

  深陷悔恨情緒之中的蘭郁華就像沒聽見母親的問話,繼續地說著,「席世勳是個偽君子,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席家每一個人都是勢利無情之輩,爹娘千萬不能相信他們,不要被他們的偽善給欺騙了。」

  「華兒,這話是誰告訴你的?」蘭母臉色丕變的問道。席家人的勢利無情他們也是在經過近來這件事才發現的,華兒她怎會知道呢?還有,世勳那孩子是偽君子?這是誰告訴華兒的?

  「他們都不是好人,嘲笑女兒,羞辱女兒,在外總是表現他們的寬容大度,造謠女兒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在家卻使勁的折磨女兒,日日立規矩,不時的冷嘲熱諷言語傷害,寵妾滅妻的讓每一個姨娘甚至是下人都可以欺負女兒、瞧不起女兒,讓女兒四面楚歌、憋屈的過活,想死都死不了。」

  蘭母被胡言亂語的女兒嚇得面無血色,迅速將魔怔般的女兒拉起來緊抱進懷裡,大聲的對她說道︰「華兒,別說了,那都不是真的。你剛剛是不是作了一場惡夢?那都是夢,不是真的,是夢!」除了作夢,她想不出女兒怎會說出這麼令人無法想像的一席話。

  「夢?」蘭母的話終於傳進蘭郁華的耳朵裡,卻是因為這個夢字。

  「對,那只是一場夢而已,你看著娘,再轉頭看看四周。這是在咱們蘭府,在你的廂房裡啊,哪來的席家,哪來的席家人啊?」蘭母捧著女兒恍神的臉,柔聲的安撫道。

  蘭郁華眨了眨眼,終於慢慢地回過神來,她轉頭看向四周,看向只有夢境中才能看見的過去的景象,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悲傷的微笑,低喃道︰「我多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場夢,而不是眼前這一切才是一場夢。」

  「華兒,你說什麼?」蘭母沒聽清楚她的低語。

  蘭郁華看著滿臉因她而憂心與疲憊的母親,輕輕地搖了下頭,轉移話題的問道︰「娘,爹呢?女兒好久沒看到爹了,很想爹。你派人去告訴爹,讓爹早點回來好不好?」

  蘭母輕愣了一下,故做吃味狀道︰「只想爹,不想娘啊,這樣娘可是會吃醋的。」

  語氣雖輕鬆,但眼底和心裡的憂心卻更濃重了,只因為老爺雖和她一樣也是寵著女兒的,但總愛擺出一臉嚴肅,而且動不動就愛考校女兒學問,女兒躲都來不及了,何時曾主動說想見他?

  華兒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何醒來之後所說的話和一些舉動都不太對勁,她該不會是因為退婚的事打擊過大,因而得了什麼瘋病干?

  不會的,不會的,老天不會這麼慘忍的對待她的女兒,絕對不會的。她不由自主的搖著頭,拒絕接受這麼殘忍的可能性。

  「娘,你怎麼了?為何一直搖頭?」蘭郁華問。

  「華兒,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咱們家裡有些什麼人?爹爹是誰?娘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嗎?」蘭母緊緊地盯著女兒,渾身緊繃的開口問道。

  蘭郁華瞬間便明白自己剛剛所說的話定然驚嚇到母親了。她柔聲道︰「娘,女兒都記得,並沒有忘記任何事,也沒有發瘋。」

  「華兒,你別嚇娘,娘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不準你再嚇娘聽見沒有?」蘭母瞬間將女兒緊緊地擁進懷裡,既是請求又是命令的哭聲道。

  「對不起,娘。對不起!」蘭郁華伸手緊緊地回抱著母親,也是淚如雨下。

  「娘不要你的對不起,娘要你答應娘,不準再做傻事,也不準再嚇娘,聽見沒有」蘭母哭著命令。

  「好,女兒聽見了,女兒答應娘,以後不管娘說什麼,要女兒做什麼,女兒都聽您的。」蘭郁華亦是哭泣的點頭應道。

  母親倆就這麼抱著對方哭了許久,直到丫鬟匆匆地前來稟明大夫來了,這才抹去臉上的淚水,將大夫迎進門來。

  大夫來了又走,爹爹也來了又走,母親則是一直陪伴在她身旁,親自喂她吃粥喝藥後,強勢的命令她閉上眼睛睡覺。

  蘭郁華不想睡,就怕這一睡再次睜開眼便是夢醒之時,再也看不見聽不到母親關心的面容與聲音。

  她不想夢醒,不想回到悲淒的現實,寧願就這麼永遠的活在夢中,永遠不醒。但她還是睡著了,在強撐中不知不覺的失去意識,徹底沉睡了過去。

  再度恢復意識醒過來時,蘭郁華依舊清楚的記得那個夢境,清晰的記得爹娘的容顏,記得他們與自己說的每句話,甚至記得百合粥入口時的香甜與湯藥那苦澀的味道。

  事實上那苦澀的味道不僅存在她記憶裡,甚至還停留在她口中,感覺真的好真實。

  不過僅一瞬間她便明白了一切,在現實的她可不是正臥病在床嗎?口中會有苦澀的藥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除非席家那些人真想要她死。

  其實有時候她真的很想死,一了百了,但卻舍不得兒子,即便她的兒子從出生後就被婆婆抱養在身邊,與她不僅不親,甚至還有些敵視她、瞧不起她,但他依然是她懷胎十月、痛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孩子。

  也因此,她這才深深地領會到過去爹娘對她有多麼的愛重與無奈,以及自個兒過去又有多麼的不懂事與不孝,但一切皆已後悔莫及。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緩慢地睜開眼睛,只見眼前是一片明亮的杏白色,而不是總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沉重朱紅色。

  她愣住,先是眨了眨眼,再轉頭看向周遭。

  「難道我還在作夢,還沒醒過來嗎?」她喃喃自語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覺得有些開心。難道是老天爺聽見了她的懇求,終於第一次大發善心的讓她夢想成真?

  不管如何,能在這個美夢裡多待片刻也好,感謝老天慈悲。

  「有人在嗎?」她從床鋪上坐起來出聲喚道。

  「小姐。」守在門外的丫鬟立刻進入房內。

  靶覺眼前的丫鬟有點面熟,卻又想不出她的名字,蘭郁華不由自主的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彩袖。」彩袖表情有些訝異的開口答道。

  「幫我稍微整理下,扶我到外頭走走。」蘭郁華沒理她訝異的神情,逕自吩咐道。

  「小姐的身子……」彩袖有些猶豫。

  「只是到院子裡走一會兒,不礙事。」蘭郁華不由分說的斷然道。「先幫我梳頭,簡單的編發就行了。」

  「是,小姐。」彩袖只能認命的點頭照做。

  驕縱任性的小姐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現在只能祈求待會兒小姐可別撐不住暈倒在院子裡,否則她肯定得受罰,即便錯根本就不在她,就像彩環一樣。

  想到彩環的下場,彩袖便不寒而栗,感覺到驚恐與害怕,但身為奴婢的她又能如何呢?只能更加謹慎小心的服侍主子。倘若哪天不幸落到和彩環一樣下場的話,她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蘭郁華不知道自己僅一個舉動就讓丫鬟想了這麼多,其實她只是單純的想在夢醒之前多走走看看,借著舊地重游喚起那些日漸模糊的記憶。

  這個夢境是如此的清晰而鮮明,或許她能在這個夢裡讓逐漸模糊的記憶變回清晰而深刻也不一定。經過這麼多年,那些記憶已隨時間的拉長愈來愈模糊,遺忘的也愈來愈多,因此她才會有到外頭走走的想法。

  她人生中所有的幸福、歡笑與快樂似乎只存在這個宅府裡,在她離開這裡之後,幸福、歡笑與快樂便與她絕緣,從此難再尋,更難再擁有。她雖不知這回夢醒之後,自己還能記得多少,能不能加深在現實中早已變得模糊的記憶,但是能在夢裡清晰的回憶一遍,她也心懷感激與感謝。

  「小姐,您看這樣行嗎?」

  丫鬟的聲音令她倏然回過神來,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只見鏡中人臉色雖然有些蒼白病態,但卻依然掩不住青春貌美的容顏。看著這樣的面容,真的很難想像幾年之後,眼前這張臉會變得甚至比母親還要蒼老與憔悴。

  見小姐半晌沒說話,彩袖一顆心忐忑不已,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您是不是不喜歡這種編發,要不奴婢幫您重新編過?」

  「不必,這樣就行了。」蘭郁華說。

  彩袖頓時偷偷地鬆了一口氣,為小姐披上披風,再仔細的檢查確定沒問題後,這才小心翼翼的扶著病弱的小姐走出廂房。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58 AM

第二章

  臨池庭院,清風暖和,曲廊樓台,碧樹紅花,入目景致每一幕都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令蘭郁華心生祥和與幸福感,這才是她的家啊。

  小蓮池裡有不少魚,她曾坐在池邊垂釣,也曾頑皮的拿竹竿打水嚇魚,惡作刺的歡笑聲似乎還飄散在空中。

  曲廊樓台上有不少她的提字與畫作,還有被爹爹發現後罰站訓斥的畫面,一切都是那麼地歷歷在目。

  這棵樹原長在爹娘的院子裡,因她喜歡,娘便讓人整棵移種了過來。

  這幾盆花也是,還有那顆黑色的大石頭也是。

  娘寵愛她的笑臉總是那麼地溫柔,爹嚴厲訓斥她之後的表情總是那麼地無奈,在這個宅子裡她總是那麼地無憂無慮、笑容滿面,愛怎樣就怎樣,到處都有她像只蝴蝶般翩然飛舞的身影,到處都充滿了她的歡笑、快樂與幸福的回憶。

  「小姐,您已經出來走了好一會兒,該回去休息了。」彩袖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的鼓起勇氣開口。她是真的很害怕小姐會暈倒。

  「我不累,咱們再走走。」蘭郁華根本舍不得結束這回憶之旅,恨不得踏遍宅裡的每一寸土地,看遍府裡的每一個景物,每一道風景。

  彩袖面有苦色,卻也不敢有異議,只能陪著小姐繼續往前走下去。

  走著走著,前方花圃後頭隱約傳來有人在說話的聲響,聲音隨著她們的接近愈來愈明顯,對話的內容也愈來愈清晰可聞。

  「你說的是真嗎?」一個略帶驚愕的聲音道。

  「當然,這事在外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的了,還能假的了嗎?就算假的,遲早也會變成真的。」另一個聲音帶著篤定的語氣說。

  「這話怎麼說?」

  「我跟你說,你可別跟別人說。」

  「放心,絕對守口如瓶。」

  「聽說啊,咱們老爺和夫人壓根就沒答應退婚的事,這一切都是席家單方面決定的。」

  「那這就不是退婚,而是悔婚了!」

  「沒錯,就是悔婚,但席家卻不願意做那失信之人,所以才會先下手為強的將退婚這事傳得人盡皆知,逼咱們蘭府不得不認這個啞巴虧,解除兩家的婚約。」

  「老爺和夫人不會答應的。」

  「但這回卻不得不答應。」

  「為什麼?」

  「你想想,小姐在未出事之前就有人說她驕縱任性,配不上才貌雙全的席家大少爺,出事後名聲都毀了,若還硬要嫁過去,那會被說得多難聽?」

  「只要席家大少爺和席家不在乎就行了,管別人說什麼?」

  「你傻啦?如果席家不在乎,還會千方百計把事情弄大,逼咱們蘭府承認兩家已經退婚的事嗎?」

  「小姐好可憐。」

  「會比彩環可憐嗎?我覺得這根本就是報應。」

  「你不想活啦!夠人聽見了怎麼辦?」

  「這裡除了咱們倆又沒別人,怕什麼?」

  站在蘭郁華身邊的丫鬟彩袖,背部整個都被冷汗浸濕了。她好想出聲提醒花圃後面那兩個人,告訴她們這裡除了她們之外還有其它人在,而這其它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們議論中的小姐。

  可是她卻完全不敢出聲,就怕小姐會認為她與花圃後那兩人是一丘之貉,這才會出聲向那兩人示警,真到那時她只怕是有口難辯。

  所以,雖然感覺到滿心的歉疚與不忍,她還是決定要明哲保身,畢竟她也只有一條小命。

  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家伙還在繼續說。

  「彩環那丫頭若是地下有知見著這結果,恐怕會大笑三聲說句「活該」吧?」

  「那丫頭向來心善,對小姐又是忠心耿耿的,不會落井下石。」

  「心善和忠心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好心沒好報?只是可憐了李勇那一家子,現在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原本女兒的月俸可以補貼家計,日子勉強還過得下去,現在女兒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一陣子也就罷了,怕的是以後一家子的日子不知道要怎麼過,還過不過得下去。」

  「張樹家也是啊,孩子還這麼小就沒有了爹,孤兒寡母的讓人看了心酸。」

  「所以我才說這是報應,一定是彩環和張樹死不瞑目,冤魂還徘徊在府中,所以小姐之前才會落水,然後現在又被席家悔婚退親,一定是報應。」

  彩袖神色慘白的看著同樣面無血色的小姐,整個心驚膽顫得都快要暈倒了。花圃後頭那兩人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什麼話都敢講!她們想死也別拖她下水啊。

  「小姐,讓奴婢看看到底是哪些家伙膽敢在背後隨便議論主子的?」再也管不了什麼明哲保身,彩袖怒不可抑的開口,隨即轉身朝花圃那頭怒聲喝道︰「誰躲在那裡胡說八道?還不出來向小姐認錯,求小姐饒命!」

  彩袖的聲音一出,花圃後的兩人立即被嚇得噤聲,過了一會兒才從花圃後頭現身出來,一出來就直接跪地磕頭,兩個人都顫抖到不行的匍伏在地乞求道︰「求小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饒命,求小姐饒命。」

  「小姐,這兩人該如何處置?」彩袖雖然內心忐忑,但表面仍努力維持鎮定的恭敬請示。

  蘭郁華不發一語的看著匍伏在地上的兩人,看得連同彩袖三個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滿腦子只剩下死了,完了,她們這下死定了這些絕望的想法。

  然而小姐接下來的反應卻讓彩袖目瞪口呆。

  只見小姐輕輕地搖了下頭,平靜地開口說了句,「走吧。」然後就徑自舉步往前走,沒再理會匍伏在地上那兩人。

  彩袖呆愣了一會兒,這才趕緊追了上去,猶豫的開口問︰「小姐,那兩個人該如何處置?」

  「算了。」蘭郁華搖了搖頭道。

  彩袖簡直難以置信會從小姐口中聽見這樣的回答。算了?

  「可是她們說了不該說的話,這樣胡亂詆毀主子,議論主子的奴才不讓她們吃點苦,受點教訓,只怕不會學乖,只會變本加厲。」彩袖說。她不是落井下石,也不是見不得別人好,只是單純的盡責盡職,該說什麼就說什麼。

  「她們只是在說實話,不算詆毀。」蘭郁華輕輕地搖頭道。

  彩袖整個下巴都被驚掉下來了。這種話怎麼可能會從小姐口中說出來?這不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小姐,您還好吧?」她忍不住脫口問道,一頓後,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又趕忙亡羊補牢道︰「您已經出來許久了,是不是該回去休息了?」希望小姐沒聽出她第一句話的真正意思——小姐您還好吧?您怎麼可能會如此寬宏大量,不計前嫌?這真的不像您啊。

  蘭郁華當然聽出她的本意了,但總不能跟她解釋說這只是一場夢,她又何必跟夢中人計較呢?更何況以她此刻的心態,真不覺得剛才那兩人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更過分一百倍、一千倍的,她在席家都聽到耳朵長繭了,這種實話根本傷不到她,只會讓她自省而已,她還想感謝她們呢。

  「彩環家和車夫張樹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她忽然開口問。

  彩袖不由自主的震顫了一下,不知道小姐問這事想做什麼,該不會是想趕盡殺絕吧?她有些擔憂驚怕,卻又不得不老實回話。「奴婢對彩環家的事知道的比較多,張家的事只聽說過一些。」

  「說說看。」

  「彩環的爹是個木匠,彩環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母親在生弟弟時過世,家裡還有一個長年臥病在床的奶奶。李叔——也就是彩環她爹的木工手藝不錯,可惜在彩環八歲的時候上山尋找木料時傷了腿,生意銳減,養家活口變得極為困難,身為長女的彩環這才會賣身為奴,替家裡省一份吃食,多添一份收入。」

  「少了彩環的月俸,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是不是就真的變得過不去了?」蘭郁華出聲問道。

  彩袖沉默了一下才低聲答道︰「彩環有兩個妹妹,她們跟奴婢說︰姊姊能做的事,她們也能做。」

  也就是賣身為奴了。這個答案出現在蘭郁華心中,讓她一顆心頓時整個沉甸甸的,她以前從來就不曾關心過彩環,根本不知道這些。

  人啊,只有在經歷過苦楚,才會設身處地,才懂得將心比心。

  「張家的情況呢?」她又問。

  「聽說車夫張樹從小是孤兒,被糧行的張掌櫃收養,後來被推薦到咱們府上當車夫,他家裡只有個媳婦和兩個娃,一個四歲,一個剛滿周歲。他那媳婦也算能干,聽說現在每天都帶著兩個娃到附近的飯館廚房裡做些雜事以換取母子三人的溫飽。」彩袖說到這裡略微停頓了一下,才又低聲接續道︰「只是聽說那飯館大廚好像對張樹媳婦有什麼想法,外頭已有些不好時傳言。」

  蘭郁華愈聽心情愈沉重,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感覺自己罪孽深重。

  她年少時的任性妄為到底害了多少無辜的人,明明犯錯的人是她,受苦受罪的卻是一群無辜的人。她現今會有這種下場真的不冤,真的是罪有應得。

  「彩袖,你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幫助他們,讓他們接受我的歉意與幫助嗎?」她輕聲問道。

  「啊?」彩袖頓時被嚇傻了,一時間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想幫助他們,想贖罪,彩袖你替我想想辦法。」蘭郁華轉頭看著自己的大丫鬟,表情認真的說道。即使她明知道這是一場夢,她也想做點什麼讓自己能夠心安一些。

  「小姐,您還好吧?有沒有哪兒覺得不舒服的,奴婢扶您回庭芳院休息可好?」彩袖小心翼翼的問道,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的。小姐若是在她陪同時出了什麼狀況,例如精神失常,她就算有十條小命也不夠賠啊。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蘭郁華說。

  彩袖即使心急如焚,還是命令自己冷靜的先給小姐一個滿意的答案,將小姐安撫下來才行。

  她說︰「不管是李家還是張家,他們最缺的就是銀兩,小姐若要幫助他們可以給他們一筆錢,或是安排一份差事給他們,讓他們能夠擁有穩定的收入支撐生活。小姐若擔心他們不願接受小姐的好意,只需要暗地裡做這事,別讓他們發覺就行了。」

  蘭郁華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丫鬟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但想了下又覺得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這是在她夢中,丫鬟會說出她所希望的想法與答案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好,就這麼辦吧。」她點頭道。「這件事就由你來負責,銀兩從我這裡支出,差事讓趙管事安排,就說是我說的。」趙管事是蘭府的總管,雖是聽命於爹娘,但也不會拒絕幫她這個小姐一個小忙。

  「奴婢遵命。奴婢先扶小姐回庭芳院休息,這就去辦這件事。」彩袖認真的應道。

  「好。」蘭郁華點頭道。

  彩袖頓時松了一口氣。總之先將小姐完好如初的送回庭芳院,先過了這關再說。至於小姐那些顯得有些異常的反應,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實稟報給夫人知道了。

  這就是他們身為奴婢、奴才的命啊,無時無刻都不得不小翼翼的,就怕會行差踏送錯掉了小命。

  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杏白色的床帳,蘭郁華依舊身處在她未出嫁前的閨房裡,而這已是她入夢後的第六天,過了整整五天五夜後的第六天,而過去的五天中,她所遇見大大小小的人事物,沒有一件感覺是虛幻的,每一件感覺都是那麼的真實,記憶也是那麼的清清楚楚,一點都不模糊。

  這真的是一場夢嗎?蘭郁華開始感覺到懷疑。

  可是如果這不是一場夢,那又是什麼?是真實嗎?如果眼前的一切是真實,那麼她過去所經歷嫁人、生子那漫長的十數年又是什麼?難道那一切才是夢嗎?一場惡夢。

  躺在床上,蘭郁華呆若木雞的看著眼前杏白色的床帳,腦袋有些迷茫,有些紊亂。

  她回想著入夢前的事,感覺仍是那麼的歷歷在目,痛徹心扉。那一切怎麼可能會是夢呢?

  她的親生兒子不親她也就罷了,竟然還當她是眼中釘肉中刺,希望她去死,明明知道她是被那些姨娘們聯合陷害的,卻寧願幫那些姨娘們撒謊也不願幫她說句公道話,甚至連她病危時心心念念的想見他一面還得三催四請,好不容易將他盼來了,得到的卻是他冷漠無情又不耐煩的一句話。

  他說︰「你怎麼還沒死?」

  她當場廣嘔了一口血,只見眉頭輕蹙的兒子臉上沒有一絲關心或擔心,有的只是嫌惡。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娘?」她痛心疾首,嗄啞的問已經年滿七歲的兒子。七歲已經不小了,不可能不懂事,她是他的親娘啊。

  「你不知廉恥的讓爹和席家蒙羞,也讓我蒙羞。」兒子說,不管是語氣還是眼神都對她充滿了恨意。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你祖母嗎?」她慘笑的問道,感覺又有一股血腥的熱流沖至喉間,讓她勉強咽下才沒嘔出來。

  「祖母和爹都這麼說。」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希望娘死嗎?」她問。

  「你死了表姨就可以做我娘了。我要表姨做我娘,不要你做我娘。」

  一股又凶又猛的熱流從喉嚨底部沖了上來,她來不及阻止,只能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血依然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把他帶走,帶下去。」她搗著嘴,揮著手對身邊的丫鬟說,然後用著最後一絲力氣目不轉睛的看著讓她過去忍辱負重也想活下去的兒子,她唯一的希望逐漸的遠離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後,她閉上眼睛,整個人倏然被黑暗吞沒。

  在她進入這個夢境之前,她隱約還有一點意識,記得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說話,感覺有人將她扶起,灌了她幾次又苦又澀的藥,所以在她睜開眼看見過去時,她才會本能的以為自己在作夢。

  但是現在認真回想起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已經死了,畢竟那時的她原本就已病入膏肓,再加上嘔血與失去求生意志,死亡似乎是她唯一歸宿。

  身死魂滅,本應該是這樣才對,但是她的魂魄卻不知為何回到她十四歲這一年,回到最令她悔不當初的那段時間,讓她有機會再重新活過一次,會是這樣嗎?

  蘭郁華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有多麼的不可思議與匪夷所思,但是除此之外根本無法解釋她現在的情況。

  這不是一場夢,因為沒有一場夢能做上五天五夜不醒,還能讓夢境中的一切有如身歷其境般真實,每一刻、每一個瞬間,每個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那麼的深刻而鮮明。

  這不是一場夢,絕對不是。蘭郁華告訴自己,並為此而熱淚盈眶。

  她不知道這件不可思議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與想法究竟是對是錯,她只知道自己有了改變一切的機會,可以不再繼續生活在無盡的後悔與自責中,卻連一絲挽救或補償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她現在所擁有的生命到底是重生而來,又或是夢境所給予的她都不在乎,只要能讓她不再後悔與痛苦,有機會補償她的罪過那就夠了。

  她驀然深吸了一口氣,翻身坐起,撥開帳簾,揚聲問道︰「有人在外面嗎?」

  她感覺此刻的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希望與活力。

  「小姐,您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一個穿著二等丫鬟衣裳的婢女捧著她梳洗的用品走進來,微笑的對她說。

  「彩袖呢?」她疑惑的問道。過去五天她每回醒來,出聲招喚時,那丫頭總會出現在她面前,怎麼今天早上卻不見人影?

  「彩袖姊姊被夫人喚去尚未回來。」二等丫鬟恭敬的答道。

  原來是被娘叫走了,難怪沒守在她身邊。蘭郁華恍然大悟。

  「幫我梳洗下,我要去向娘請安。」她吩咐道,一邊心想著不知道娘找彩袖做什麼?希望不是有什麼事要將那丫頭從她身邊調走。

  對於彩袖那丫頭,經過過去這五天的相處她可是中意得很,不僅手腳利落、進退有度,還很聰明,辦事牢靠,簡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刻的她身邊正缺這種人才。

  至於忠心,那不是一蹴可幾的,需要慢慢培養,而這對有過一次看盡人生百態經歷的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忽然之間,蘭郁華不由自主的呆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此刻的她外在明明還是個未及笄、未出嫁的小姑娘,但內在卻是個三十歲,早已因看盡人性丑惡與世態炎涼而心如槁木死灰的婦人。

  這種感覺說真的很奇怪,但她卻不得不為此感謝上蒼讓她保有曾經歷過的所有記憶,因為這樣她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而現今的她最該做的就是做一個善解人意、懂事體貼的女兒,讓爹娘從此不再為她心煩與憂心。

  梳好妝,她帶了個丫鬟動身前往爹娘院落,途中卻遇見了返回的彩袖。

  「小姐,您這麼早是要去哪兒?」彩袖上前向她福了福身後,疑惑的問道。

  「去亭蘭院陪母親用早膳。」

  「奴婢正巧剛從亭蘭院回來,夫人已用完早膳了,小姐要不要明日再去陪夫人用早膳,今日先回庭芳院用早膳?」

  彩袖努力表現正常的微笑道,但依舊讓蘭郁華看出她在聽見她說的話後,瞬間僵直的反應。

  蘭郁華沒拆穿她,只是搖頭道︰「沒關系,我先去向母親問安,再回來用早膳。」然後繼續舉步往前走。

  彩袖無奈,只得趕緊追上前,開口喚住小姐老實道︰「小姐,夫人讓您今天一天都待在庭芳院裡,別離開庭芳院。」

  「理由?」蘭郁華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

  彩袖看向一旁的二等丫鬟竹墨,竹墨立即向她告退一聲,先行退下,蘭郁華這才發現彩袖在她院裡奴婢地位中的與眾不同。不過她倒是不會因此就懷疑彩袖,因為她是母親在她出事之後特地調派到她身邊服侍的人,而母親是絕對不會害她的。

  竹墨離開後,彩袖苦笑著開口道︰「小姐,其實夫人是要奴婢別讓您知道這件事的。」

  餅去五天不僅蘭郁華在暗中觀察她的大丫鬟彩袖,彩袖也一樣一直在觀察她這個主子。她總覺得投池自盡夠救回來的小姐似乎在一夕之間長大了,不僅變得成熟懂事,懂得體恤他人,以往的天真浪漫與驕縱任性也不復見,感覺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不過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以她依舊是小心翼翼的服侍著,觀察著,直到小姐做出對李家和張家的指示與處理,並且確實貫徹始終之後,她這才確信小姐是真的變了。

  也因此,她在服侍小姐的態度與方式上也有了改變,不再以明哲保身為出發點,而是真心真意視小姐為主子,盡心盡力的為小姐做事,畢竟她的未來可是掌握在小姐手上。以前的小姐她不敢期待,現今的小姐卻讓她充滿希望。

  「說吧,母親若是怪罪,責任我來扛。」蘭郁華平靜道。

  「奴婢先謝過小姐了。」彩袖先福身道謝,然後才低聲對小姐吐露道︰「夫人不讓小姐離開庭芳院的原因是,席家大少爺昨天突然送來拜帖,說今天會前來拜訪。」

  蘭郁華輕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道︰「席世勛嗎?他來做什麼?」

  彩袖認真的注意著小姐的反應,正如她所猜想的,小姐並未露出任何激動或欣喜的神情,有的只是疑惑不解以及——嫌惡?

  彩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總之,她猜想的沒錯,小姐是真的想開了,不是在故做姿態強顏歡笑,是真的放下對席家大少爺的感情與執著了,真好。

  「奴婢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便是絕對與小姐的婚約有關。」彩袖開口答道,一邊上前扶著小姐朝不遠處的方亭走去。

  方亭那裡除了有石凳可讓小姐坐下來歇腳外,四周寬敞無處可藏人,完全可防止隔牆有耳。

  「我和席世勛的婚約不是已經取消了?」蘭郁華蹙眉道。

  「小姐不知道嗎?」彩袖有些訝然。

  「知道什麼?」

  「老爺和夫人尚未點頭同意與席家退親啊。」

  「什麼?!」蘭郁華倏然停下腳步,驚愕的叫道,臉色更因震驚而變得蒼白。

  「這怎麼可能?娘不可能不顧我的意願,我要去找娘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迅速轉身要走,卻讓彩袖給攔了下來。

  「小姐,您先別急,聽奴婢把話說完。」彩袖趕緊說。「老爺夫人不是不想退婚,而是想趁機給席家一點教訓,這才晚些點頭罷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蘭郁華冷靜下來開口問道。

  「這是奴婢猜想的,不知對不對。」彩袖本能的先為自己留個後路,她是真的怕死。

  「沒關系,你說。」蘭郁華點頭道。

  「小姐,咱們到前面的方亭坐下來說可好?」彩袖伸手指著前方不遠的方亭問道。

  蘭郁華抬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主僕二人立即朝方亭走去。

  來到方亭,彩袖扶小姐坐下,自己也得了小姐的賜坐而坐下來之後,她才將自己的觀察與想法說給小姐聽。

  她先向小姐說明京城中關於蘭席兩家婚事眾說紛耘的情況,當然是用含蓄的說法,目的只是讓小姐知道一切謠言的始作俑者是席家,而席家的目的只是想逼蘭家,逼老爺夫人在情況惡化前不得不認栽,承認退婚之事。

  「席家人真的很卑鄙。」彩袖忍不住怒不可遏的說了這麼一句。

  「你剛說爹娘想給席家教訓是怎麼一回事?」蘭郁華迫不及待的追問道。關於席家的司馬昭之心她上輩子已經歷過,沒什麼好驚訝的,她比較好奇的是爹娘想做什麼。

  老實說,這一刻她真的覺得很羞愧,身為女兒的她竟不如一個奴婢對自個兒爹娘的了解,她真是愧為蘭家女兒,愧對爹娘啊。

  「奴婢猜想,老爺大概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彩袖說。

  「什麼意思?」蘭郁華不解。

  「簡單說,席家應是看準老爺夫人疼愛小姐,不忍小姐聲名再次受損,定會在謠言擴大到一定程度前不得不認了兩家已退婚之事來消彌謠言。可現今情況正好相反,想退婚的是咱們,急不可耐的是席家,當謠言擴大到一定程度而始終沒有新的進展時,它將會反過來被質疑,到時候情勢會趨向何方可就不是席家能控制得了的了。所以奴婢在猜想,老爺應該是在等席家自食惡果之後,再松口同意退婚之事。」

  彩袖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讓蘭郁華聽得雙眼發亮,有種如獲至寶的感覺。

  「彩袖,你好聰明。」

  「奴婢只是胡亂猜測,不確定真假。」彩袖趕緊說道。

  「你識字,上過學堂對嗎?」蘭郁華突然對這丫鬟充滿了好奇心。

  「奴婢的確識字,卻沒上過學堂。」彩袖搖頭道。

  「那是誰教你讀書識字的?」

  「奴婢的父親是位夫子,讀書寫字都是父親教的。」

  「那你怎會落到賣身為奴?」蘭郁華訝異極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丫鬟竟會是個夫子之女。

  「小時候家鄉遇水患又遭逢疫病襲村,奴婢在父親病死又無家可歸的情況下,只有選擇賣身為奴才能活命。」彩袖苦笑的答道。

  「那時你幾歲?」

  「七歲。」

  蘭郁華微張著嘴巴,頓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七歲。她想到了她的兒子,同樣是七歲的年紀,一個是孤苦伶仃,為活下去而自願賣身為奴的小女孩,一個則是養尊處優,不解世事,錯把仇人當親人,把親人當仇人的小男孩。同樣都是七歲的孩子,怎會差別如此之大?如此的令她感到悲傷難過?

  一種憐惜的感觸在她心底泛開,她不由自主的開口問道︰「彩袖,你想贖身恢復自由嗎?」

  「想。」彩袖毫不猶豫的點頭答道。她作夢都在想。

  「好,晚點我會跟母親要來你的賣身契,我放你自由。」蘭郁華毅然點頭道。

  彩袖瞬間整個人都驚呆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小姐,結巴的問道︰「小、小姐,為、為什麼?」

  「以你的聰明才智和出身根本就不應該做奴才。」蘭郁華認真的看著她說,似乎看見一個瘦弱的七歲小女孩臉上掛著不似她年紀該有的認命神情,帶著沉重步伐走向牙婆的模樣。「重獲自由後,你要忘了自己曾為奴為婢的事,好好的過生活。」

  彩袖終於遏制不住的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她邊拭淚邊對小姐搖頭道︰「奴婢謝謝小姐,有小姐這幾句話就夠了。奴婢願意一輩子待在小姐身邊,為奴為婢的服侍小姐一輩子。」

  「你不是想贖身?」蘭郁華被她的反復搞暈了。

  「奴婢想,但更想一輩子留在小姐身邊服侍小姐。」彩袖擦去臉上的淚水,苦澀的扯唇微笑了一下,道︰「奴婢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離開這裡根本無處可去,也不知該何去何從,還不如留下來。雖身為奴婢,但在這兒有吃有住還有俸可領,比在外頭無家可歸得挨餓受凍、餐風宿露好。」

  蘭郁華輕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你想清楚便行。不過哪天你若改變主意想贖身再跟我說,我說會放你自由的承諾不會改變。」

  彩袖聞言頓時激動不已的立即起身,雙膝跪地的朝小姐磕頭謝恩,同時表忠心。「奴婢叩謝小姐大恩,今後奴婢必當盡心盡力服侍小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一刻起,蘭郁華擁有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心腹,一個在今後人生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0 AM

第三章

  今日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蘭郁華感覺自己回庭芳院用完早膳後都過了好久,但問彩袖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彩袖卻告訴她巳時正。

  聽見彩袖的回答時她還呆愣了許久,隨即苦笑的搖起頭來。看樣子她並沒有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灑脫與放得下,對於那個人依然介懷。

  想想也是,畢竟是與她糾纏了一輩子的人,她上輩子的喜怒哀樂和生命幾乎可說是全葬送在他手裡,要她默默地就當它從未發生過又怎麼可能?

  況且以她對那個人的了解,他從不做白費力氣的事,這回前來肯定有目的,爹娘應該不會被他的虛偽與做作給迷惑,不知不覺的應允了他什麼承諾吧?她愈想愈無法放心。

  「彩袖,我決定去見席世勛。」她起身宣布道。

  「小姐?」彩袖有些驚愕又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見他不是因為想見,而是必須見,有些話我得當面與他說清楚才行。也正好趁這機會讓爹娘明白我是真的想通了,而不是在強顏歡笑。」她對彩袖微笑道,神情坦然而堅定,沒有絲毫的勉強。

  彩袖見狀後同仇敵愾的毅然點頭道︰「好,讓奴婢好好的幫小姐您打扮打扮,最好美得讓席家少爺看得目不轉睛,讓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讓他看的到得不到,後悔到死。」

  蘭郁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也覺得這樣還挺解氣的,因為席世勛本就好美色,讓他看的到得不到的確也是一種折磨。

  「好。」她笑著點頭,主僕倆便開始翻箱倒篋的忙碌了起來。

  與此同時,席學士家的大少爺席世勛剛抵達蘭家,正隨著蘭家下人的領路朝西側院的廳堂走去,只是他壓根兒沒想到,在抵達廳堂之後,他卻一個人被晾在那裡等了近半個時辰之久,蘭夫人這才姍姍來遲的在丫鬟的陪同下出現,而蘭學士卻依然不見蹤影。

  等得有些惱火的席世勛見狀心裡頓生不滿,心想他都先遞拜帖說隔天要來拜訪了,晾他一陣子也就罷了,蘭學士竟然連個面都不露,只讓一個後宅的女人出面招呼他,這也太不把他當回事了吧?

  不過雖然不滿,他表面上還是態度恭敬有禮的向蘭夫人行禮作揖。

  「小姪見過夫人。」他起身拜見道。

  「坐吧。」蘭母入座後,面無表情的對他說,接著連廢話都懶得與他多說上一句,直截了當的就問他,「你今天來此有何目的?」

  「小姪是特來賠罪的。」席世勛露出滿臉歉疚的表情認真的答道。

  蘭母愣了一下,壓根沒想到會聽見這麼一個答案。「賠什麼罪?」她皺眉道。

  「退婚的事。」

  「退什麼婚?你和華兒的婚事嗎?我們蘭家可還沒答應。」蘭母冷笑道。

  「是,小姪真心感謝夫人及蘭大人沒答應退婚,因為小姪一直以來都很喜歡華妹妹,也一心想娶華妹妹為妻,只是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今這情況——」

  「這情況難道不是你們席家一手造成的嗎?!」蘭母忍不住怒聲插口道。

  「是,小姪很抱歉沒管好家中的奴才,讓他們胡言亂語,但那些惡奴如今都已得到應有的懲罰,請夫人放心。」

  蘭母不以為然的撇唇冷笑,不置可否。

  席世勛假裝沒看到,繼續往下說明他今日的來意。「小姪今日除了來賠罪外,主要是要來表白心意的。小姪並不想與華妹妹解除婚約,可因父母之命難違,小姪只能接受,但這些日子來,小姪每天都為此夜不成眠,一想到華妹妹就心痛難抑——」

  「你到底想說什麼?」蘭母不耐煩的問道。什麼夜不成眠、心痛難抑,嘴巴上說說誰不會?況且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好了,那又如何呢?比得上她女兒為這事差點把自個小命都給賠了嗎?

  「小姪真的無法放棄華妹妹,仍想娶華妹妹為妻,小姪請夫人允準。」席世勛倏然站起身來,朝蘭母九十度鞠躬請求道。

  蘭母這回不僅是愣住,根本是目瞪口呆,隨之則是怒不可抑。她冷冷地開口道︰「你是在耍我嗎?剛剛才說父母之命難違,現今又要我將女兒嫁給你?」

  「小姪不敢,小姪敢做此請求是因為小姪已經說服爹娘收回成命,允許小姪娶華妹妹為妻了。」席世勛說著再度朝蘭母福身請求。

  此話一出,蘭母都被嚇呆了。

  這事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都決定要答應退婚了,怎麼席家卻反倒改變主意了,難道席家已經看穿他們的打算決定反將他們一軍,利用他們蘭家的主動退婚來突顯他們席家的仁義嗎?太卑鄙無恥了!

  「我可以請問,這個妻是世勛哥的正妻嗎?」

  忽然之間,蘭郁華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接著人隨後步進堂屋內,同時為屋內眾人帶來一道令人眼睛一亮的美麗風景。

  蘭郁華的皮膚很白,明眸皓齒,秀發烏黑柔亮,長相屬於端莊秀麗型的,但平日因愛美的關係總是打扮得貴氣而華麗,雖添增了幾分艷麗,卻反倒將她原本的優點都遮掩了。

  但是今日她卻完全反其道而行,簡單的發髻上只插了支碧綠色蝶形步搖,白淨的臉連一點脂粉都沒擦,只薄埂的抹了些香膏,衣著也是淡雅的淺綠色,裙上繡著幾朵栩栩如生的荷花,將她秀麗的美色完全襯托出來,加上她嫻靜的神情,閑庭漫步的姿態,整個就是出水芙蓉,美不勝收。

  席世勛雙眼發亮的看著她,只看一眼便移不開目光。在他驚艷的神情中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氣質出眾,美麗脫俗得有如出水芙蓉的美人兒會是自己的未婚妻。但是他又不得不信,因為她的長相並沒有改變,仍是那張臉,那五官,變得只有穿著扮相與氣質。

  「華兒,你怎麼來了?」蘭母驚愕的問,譴責的目光猶如兩把利劍直接刺向彩袖,讓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女兒有話想和世勛哥說,聽說他來了,便過來了。」蘭郁華對母親微笑道。

  「你這丫頭……」蘭母輕皺了下眉頭,因席世勛就在一旁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無奈的搖頭,然後對她說︰「你想和他說什麼?他人就在這裡,你說吧。娘就坐在這,不會插口。」意思就是,你有話就說,但是別想要娘走開。

  蘭郁華當然聽懂了,但卻毫不在意,因為她本來就希望娘在場革她鎮鎮場面,同時也讓娘明白她的決心。所以點點頭,直接轉向席世勛開口微笑道︰「世勛哥好像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席世勛眨了眨眼,這才猛然回神的想起她剛才所問的問題,一個犀利的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的問題。

  這個問題他早有預料可能會遇到,因而準備了答案,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問他這問題的不是至今尚未露面的蘭大人,也不是蘭夫人,而是讓蘭郁華這個小丫頭給捅了出來,真是始料未及。

  「我定會以八抬大轎,同迎娶正妻的方式和禮數迎娶你進門。」他深情而溫柔的看著她,以堅定的眼神和語氣說道。

  「同?而不是用?」蘭郁華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重點,然後以不疾不徐的語氣將「同」字所代表的意思說出來。她說︰「簡單說,只有方式和禮數是同正妻,名義上卻不是正妻就對了。」

  席世勛渾身一僵,沒想到她不僅沒讓他的溫柔深情給迷惑,還如此敏銳,瞬間就將他話中的陷阱給揭發出來,令他冷汗直流。「華妹妹你聽我說——」

  「其實世勛哥什麼都不用說。」蘭郁華緩慢地搖頭打斷他道,「不管你想以八抬大轎迎娶進府的是正妻也好,平妻也罷,甚至是小妾通房都無所謂,只要世勛哥高興就好——」

  「華妹妹!」席世勛不由自主的叫道,整個人因驚喜與激動而忘情的喜形於色。她的意思是在告訴他,她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就好,根本不計較名分嗎?

  「因為這事與我無關。」蘭郁華緩慢地將最後一句話說出來,讓席世勛頓時有如被人兜頭澆了一桶水一樣,一路涼到心裡。

  「華妹妹你在說什麼,這是咱們倆的親事怎會與你無關?」他不可置信的開口問道,一時之間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沒有咱們倆,更沒有所謂的親事,席公子。」蘭郁華緩慢地搖頭道,同時也改了對他的稱呼,天知道接連幾句的「世勛哥」喊得她都想吐了,偏又不得不做做樣子,免得突然變化太大讓人起疑。

  「你……叫我什麼?」席世勛瞬間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她。

  「席公子。」蘭郁華面不改色的回答,並向他要求道︰「今後也請席公子改喚我蘭姑娘。」

  「華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席世勛迅速冷靜下來,改用動之以情的策略。

  「你是不是在氣世勛哥這些日子一直都沒與你連絡?這是有原因的,因為我一直在想辦法說服我爹娘收回成命,告訴他們咱們倆是真心相愛,非君不嫁不娶!我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才說服爹娘收回成命;答應咱們倆的親事。我知道這段日子你一定不好受,我也一樣,但是沒說服我爹娘讓他們收回退婚的決定之前,世勛哥根本就沒臉來見你,這才會一直強忍到現在,忍到咱們的親事終於能照原定計劃舉辦才來見你,你別生世勛哥的氣好嗎?」

  「我沒生氣,只是接受了與席公子無緣這個事實。」蘭郁華面不改色,平心靜氣的說。

  「你不再叫我世勛哥就是在生氣。」席世勛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想從她平靜的神情中看出什麼。

  「禮不可廢,既已沒了婚約關係,就該知禮守禮以防人言可畏。」蘭郁華直視他的目光,振振有詞的說道。

  「華妹妹你到底是怎麼了?」席世勛完全無法接受突然變得如此冷靜直接、不管是神情還是目光之中都再無一絲對他的愛戀存留的她,尤其她剛剛才讓他感受到驚艷與怦然心動。

  「誰說沒了婚約關係,咱們依舊是未婚夫妻,再過幾個月你及笄之後就要成親了。」他堅定的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這事是不可能改變的,只要他們席家沒退婚。

  「成親?是嫁給席公子做平妻還是正妻?」

  「當然是正妻!嫡妻!」席世勛毫不猶豫的答道,這一刻他再不改口就是笨蛋了,至於回家後他要如何向父母親解釋為何平妻會變成正妻,那是之後的事了。此時此刻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非將這丫頭給拿下不可。

  「正妻、嫡妻嗎?可惜蘭郁華沒這個福分,配不上這個正妻、嫡妻之位。」

  蘭郁華微笑道,笑容帶著些許嘲諷,席世勛卻將它當成了自嘲,趕緊接口幫她恢復自信。

  「怎會配不上?你可是學士府的千金小姐,蘭學士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

  「是蘭學士那在雲隱山上遇劫失身,已成殘花敗柳,被席學士府退婚的女兒,現在城裡的人提到我應該都是這麼說的吧?」蘭郁華面色冷淡的糾正他道。

  「那些全是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嗎?但席伯父伯母卻為這些胡言亂語向我爹娘提出了退親的要求,席家當真是我蘭家最好的至交好友。」蘭郁華嘲諷的說,毫不客氣的將席家的無情無義給說了出來,讓席世勛頓時有些狼狽與不知所措。

  「不是這樣的,華妹妹你聽我說……」

  蘭郁華搖頭打斷他,「席公子什麼話都不必再說,即使是席家決定不退婚了,我也不可能嫁給你,嫁進席家。身為蘭家人,蘭學士的女兒,我可不是那種任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說得好,說得太好了!」掌聲從門外響起,蘭學士帶著滿臉的笑容,鼓著掌,緩步跨入廳堂。

  「女兒給爹爹請安了。」看見父親,蘭郁華頓時笑靨如花的屈膝福身。

  「小姪見過蘭大人。」席世勛跟著作揖道,臉上表情相當的不自然。

  「你來啦。」蘭學士皮笑肉不笑的朝席世勛點了點頭,道︰「之前有事耽擱,直到現在才得閑過來,賢姪該不會怪老夫怠慢吧?」

  「小姪不敢。」席世勛趕緊答道,感覺充滿了壓力。

  以往蘭學士在他面前就是個博學多聞的親切長者,沒有絲毫的官威或氣勢,所以他一直都把他成學堂夫子般的人物,沒什麼實質的威脅性,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蘭大人對他之所以親切沒官威,是因為真把他當成了子姪在疼愛的關係,而今兩家反目成仇,蘭大人又怎會繼續親切的待他,屬於大人的官威和氣勢也就自然而然散發出來了。老實說,真的很嚇人。

  「你今天來此有何目的?」

  蘭學士看著他問道,和其夫人一模一樣的問題與直接令席世勛有些傻眼。

  「小姪是來賠罪,並請求蘭大人及夫人能答應將女兒嫁給小姪。」席世勛躬身道。

  「賠罪的事我接受了,但嫁女兒——不可能。」蘭學士直截了當的說,沒有絲毫的猶豫。

  「蘭大人——」席世勛開口想力爭表達自己的真心,卻被蘭學士直接舉手打斷。

  「你該知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而且將她視若珍寶,不管她想要什麼,我都會盡全力的滿足她,即便是這回你們席家說要退婚就像一巴掌打在我蘭頂立的臉上,我仍是笑臉以對沒有翻臉,你知道為什麼嗎?」蘭學士緩聲道︰「因為我知道華兒喜歡你,一心只想嫁給你,即使我再不願、再不滿,也不想讓她失望,見她傷心難過。」

  「爹……」蘭郁華不由自主的啞聲輕喚,淚水早已盈滿眼眶,模糊視線。

  「不過我剛才已親耳聽見華兒說她不會嫁給你,」蘭學士繼續說,「這是她親口說的,是她的意願,做爹的我當然要滿足她。所以你可以走了,我蘭頂立的女兒嫁誰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嫁給你,嫁進你們席家門,聽清楚了嗎,席世勛賢姪?」

  蘭學士說到後來完全是以嘲諷睥睨的神態,把席世勛年輕氣盛的那股傲氣都給刺激了出來。

  「蘭大人真以為小姪非令千金不娶嗎?」他冷然的開口道。「小姪完全是看在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分上,同情、可憐令千金在遭遇到那種事之後又被退婚的話,今生恐難再有什麼好姻緣,這才勉為其難的替她爭取了一個平妻的身分,怎知卻是好心沒好報。」

  「說完了嗎?說完就給我滾。」蘭學士冷然迸聲道。

  「趙管事,送客。告訴門房,以後凡是姓席的都不準跨進我蘭家大門一步。」蘭夫人怒氣沖沖的接著揚聲下令。

  「爹、娘,你們別生氣,咱們犯不著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所說的話生氣,不然京城中說三道四的人那麼多,咱們不是無時無刻都得被氣得七竅生煙?」

  蘭郁華緩聲說道,再度把席世勛氣得咬牙切齒,臉色鐵青。

  「小姪還有事要處理,先行告辭了。」他冷硬的開口,說完隨即轉身,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蘭郁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感覺既開心又解氣,還有一種終於掙脫命運束縛的輕快感受,令她好想大聲的盡情歡笑。

  不過時機好像不太對,因為爹娘臉上表情都很沉重,一點笑意都沒有,娘甚至眼眶一紅,眼淚就從她眼眶中滾落了下來,頓時把她嚇了一大跳。

  「娘,您怎麼了?您別哭,別哭。」她手忙腳亂的上前安撫道,卻讓母親一把擁進懷中,緊緊地抱著。

  「華兒,我可憐的女兒,今後究竟該如何是好?嗚嗚……」

  「娘,您別哭,女兒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因為女兒有全天下最好的爹娘的疼愛,女兒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真的。」

  「華兒,華兒,嗚嗚……」蘭母聞言後不僅沒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傷心。她女兒明明是那麼的美好、懂事,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待她,為什麼?

  「華兒你放心,爹一定會為你再尋到一門好親事的,我蘭頂立的女兒長得是那麼的漂亮、聰明又懂事,不可能找不到好人家嫁的,你放心。」蘭學士信誓旦旦的向女兒保證道,語音也有些哽咽沙啞。

  「爹,這事您先別忙,其實女兒已有想嫁之人。」蘭郁華搖頭說道,語不驚人死不休。

  「什麼?!」

  此話一出,不僅蘭學士驚愕的脫口驚叫,連原本嗚咽哭泣的蘭母都瞬間停止哭泣猛然抬起頭來,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臂,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嗓音沙啞的開口追問道︰「華兒,你剛才說什麼?你有想嫁之人?這是真的嗎?那個人是誰?」

  「娘,這事只是女兒自己想的,對方接不接受還不知道。」蘭郁華搖頭道。

  「沒關係,你告訴娘對方是誰?」一頓,蘭母騰出一只手抹去自個兒臉上的淚水,以信心十足又不可一世的氣勢補充道︰「我的華兒這麼聰明漂亮又多才多藝,誰能娶到那是三生有幸的事,只有傻子才會不接受。」

  蘭郁華先對母親微微一笑後,才緩緩地說道︰「娘是自個兒的孩子都是最好的,其實女兒一點也不好,仗著爹娘的疼愛驕縱任性又無知,總是做些讓爹娘擔心與傷心的事,不是個好女兒。」她的神情和語氣都充滿了濃濃的懊悔與懺悔之意。

  蘭學士與夫人不約而同的對看了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驚訝與欣慰。

  看樣子經歷過這一連串的事件之後,他們的女兒終於長大、懂事了,只是這成長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告訴爹,讓爹的寶貝女兒看上的是哪個幸運的小子?爹親自出馬幫我家寶貝提親,看有誰敢不給我蘭頂立面子,當面拒絕我。」蘭學士霸氣的開口道。

  蘭郁華輕愣了一下,隨即對父親搖頭道︰「爹,女兒希望這門親事是雙方都心甘情願的,沒有一絲強求或勉強的成分在裡面,如果有的話,女兒寧可一輩子不嫁人,削發為尼,長伴青燈。」

  女兒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讓蘭學士愣了一下,又猶豫了一下,這才點頭承諾道︰「好,爹答應你,不強求,不勉強。現在你可以告訴爹娘是哪個幸運的小子了嗎?」

  蘭郁華深吸一口氣,這才開口道︰「他便是在雲隱山上救了女兒的那位公子。」

  「什麼?!」蘭學士和夫人同時錯愕的脫口叫道。

  「華兒,你說什麼?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蘭母的腦袋一片紊亂,幾乎不敢置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

  在雲隱山上救了女兒的那位公子?那哪是什麼公子,根本就是一個窮小子,一個家徒四壁,和母親相依為命,沒能力住在京城裡,只能窩在山腳下自個兒耕地種菜吃的窮苦人家。她寶貝女兒竟說想要嫁給這樣一個人?!

  不可能!她絕不答應!

  「華兒,你老實告訴爹,你為什麼會想嫁給那個小子,除了救你那天之外,你應該從沒見過他,更不認識他,爹說的可對?」蘭學士目不轉睛的看著女兒。

  「對。」蘭郁華點頭道。

  「那是為什麼?如果是為了與席家解除婚約而自暴自棄的話——」

  「並不是這樣的,爹。」蘭郁華不得不開口打斷父親,解釋道︰「這是女兒深思熟慮後,為自己將來的幸福所找到最好的出路,這才會有此決定。」

  「什麼將來的幸福?你可知他家裡的情況,可知道他家徒四壁,家裡連個下人都沒有,什麼事都需要自己動手做?娘不同意!隨便嫁給城裡哪戶人家都比嫁給那個窮小子好!」蘭母板著臉插口道。

  那人拒收謝禮後,為防這人是個心思狡詐之輩,她讓人調查過那家伙。

  蘭郁華沉默了下,開口問道︰「娘真的這麼覺得嗎?」

  「當然!」蘭母毫不猶豫的說。

  「那爹呢?」蘭郁華轉頭看向父親。

  「我要先聽聽你做此決定的理由。既是深思熟慮,定有理由。」和妻子相比,蘭學士顯得更加理性與冷靜。

  他的女兒過去的確有些驕縱任性不懂事,但近來卻有明顯地改變,尤其是剛才看她在面對席家那小子時冷靜自若的態度與反應之後更加確定。他想聽過女兒的想法再做決定,即使他心裡和夫人一樣有著不同意的想法。

  蘭郁華點了點頭,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緩緩地將她的想法說出來。

  她告訴爹娘,以她現今名節被毀又和席家解除婚約的處境,想找到好人家嫁根本不太可能,除非是遠離京城,遠嫁他鄉,但有道是紙包不住火,瞞得了一時卻不見得瞞得了一世,只怕一旦東窗事發,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因此她覺得隱瞞不可行,只能坦誠獲得理解與接受,她才會有未來。

  然而她雖能坦誠面對一切,卻無法確認他人是否真能理解與接受她,畢竟嘴巴說是一回事,心裡怎麼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哪天若她與婆家的人有了爭執口角,對方拿這事來說嘴傷害她,那豈不是拿刀捅她的心又在她傷口上灑鹽嗎?

  她的說法好像有點誇張又像是想太多了,但是又有誰知道她是親身經歷過那種備受攻訐、字字誅心的生活與痛苦呢?她真的受夠那種折磨了,這回她的人生絕不要再承受那些。

  「雲隱山上的遭遇已成為女兒這輩子都擺脫不了的污名,即便女兒說破嘴當天並未失身,但這世上除了爹娘會毫不懷疑的相信女兒之外,大概也只有那天救了女兒的那位公子了。這便是女兒想嫁給那位公子的理由之一,女兒不想未來生活在被夫家質疑與言語傷害的日子中。」蘭郁華認真的說道。

  蘭學士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下,開口問道︰「理由之二呢?」

  「之二是女兒真覺得他是個可以放心托付終生之人。」蘭郁華帶著些許回憶的道︰「雖然女兒與那位公子只有一面之緣,但從他突然出現救了女兒,到將女兒平安送回家,還謝絕咱們家的謝禮這一連串的舉動看來,他不僅有正義感,身手不錯,處理事情井然有序,品性尤其沒問題。除了娘剛才所說的家徒四壁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但不是有句話說,莫欺少年窮嗎?」

  「還有理由之三嗎?」

  「有,不過之三是專門為如果被他拒絕的話所想的。」蘭郁華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情。

  「喔?說來爹聽聽。」蘭學士聽了有些感興趣的問道。

  「我女兒能夠看上他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氣,他敢拒絕?」蘭母哼聲道,一臉如果那家伙膽敢拒絕,看她怎麼修理他的表情,明顯已不再反對這門親事。因為她忽然想到她和老爺就這麼一個女兒,蘭家的一切早晚都是要留給女兒的,女婿家徒四壁,窮得揭不開鍋又怎樣?他們蘭家總不會讓女兒女婿過著饑餓的生活卻置之不理吧?

  所以,貧富不是問題,人品比較重要。女兒看的真是比她還要透徹啊,她這個做娘的還真是汗顏。

  蘭郁華揉著衣袖扭捏了一下,這才低聲說出她的理由之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女子只能以身相許。」

  蘭學士夫妻倆皆露出一臉呆愕的表情,隨即不約而同的爆笑出聲。

  這是自從女兒在雲隱山出事之後,夫妻倆第一回放聲開懷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因為實在是太好笑了。

  不過在大笑之余,兩人心裡也不由得生出一抹感嘆,他們一直捧在手心中小心呵護的女兒終於長大了,懂得為自己的未來打算與著想,還懂得逗近來總是心事重重、心情沉重的爹娘開心。

  雛鳥長大就要離巢了,今後將要面臨的是外頭的風風雨雨,再不能躲在爹娘的羽翼下無憂無慮。

  有點捨不得,有點擔心,但終究得放手讓她學會飛翔,然後經歷風雨,成長茁壯,將來自個兒當了母親才有本事保護自己的孩子。

  所以飛吧,我的女兒。勇敢的迎接挑戰,戰勝一切,擁有幸福,爹娘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

  一定!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1 AM

第四章

  今天是蘭學士嫁女兒的日子,上門的賓客很多,很熱鬧,但在這熱鬧的氣氛之中卻明顯地摻雜著好幾種情緒,一種是看熱鬧的情緒,一種是尷尬的情緒,還有一種是粉飾太平、裝模作樣的情緒,總之就是氣氛怪異。

  但是最怪異的卻是身處在這氣氛中的眾人卻一點也不感覺到奇怪,完全就是處之泰然,見怪不怪,好像早預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本來感覺有些不解的人稍微想了一下,頓時也就想通了。

  蘭學士只有一個獨生愛女,幾個月前他的女兒在雲隱山遇劫失身之後,隨即就被自小訂親的席家退了婚,雖然退婚之事眾說紛耘,有人說是被席家退親,也有人說是蘭家主動退親。

  總之退親是事實,加上雲隱山遇劫失身之事,大家都以為蘭學士這女兒今後要想嫁人可能遙遙無期,但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蘭府就辦起了嫁女兒的喜事。

  新郎官是誰沒人知道,而新娘子嘛,除非是蘭學士有養外室,外室又替他生了一個已經大到可以成親的女兒,否則的話,新娘子除了那位被席家退親的棄女外,不會有別人。

  棄女二嫁,這可是京城中近來最引人注目的大新聞、大消息啊,大家都想知道那個倒霉——不是,是勇氣可嘉的新郎官到底是何許人也,又是得了蘭家多少好處與承諾,這才願意娶這麼一個殘花敗柳做妻子,所以今天的賓客有很多都是不請自來的,目的就是想滿足那人皆有之的好奇心。

  等了又等,外頭終於響起鞭炮聲響,迎親隊伍來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立刻往大門方向移去,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楚迎親隊伍屮的新郎官,怎知卻看見一個只能用寒酸兩個字來形容的迎親隊伍。

  轎子是八抬大轎沒錯,但新郎官卻是徒步而來,別說是俊馬了,連匹驢子都沒瞧見。

  樂手五六個,雖吹奏著喜慶的樂曲,但因樂師人數不足,樂曲便顯得有些氣勢不足,然後再加上一個穿著全身紅通通的媒人婆,再來……再來就沒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想不出蘭學士去哪兒找來這麼一個寒酸的親家?蘭學士是不是因為對原本視若珍寶、捧在手心呵護的女兒失望透頂了,這才隨便找個人把女兒這個禍水給嫁了?有可能。

  雖然前來迎親的隊伍寒酸,但該進行的儀式與禮俗卻一個也沒落下,直到新娘被背上花轎,起轎,寒酸的迎親隊伍在零落的喜慶樂聲中漸行漸遠,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交頭接耳的回到酒席上,邊吃酒席邊討論這門令人看不透的婚事。

  「所以,那新郎官到底是什麼人?」有人問道。

  結果大伙卻是你看我、我看你的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的出來。

  「總之,不是住在京城裡的人,因為花轎就在剛剛已經出了城門,往城外去了。」有人說。

  「看樣子蘭學士當真是在嫁禍,而不是嫁女兒。」

  「看也知道,你難道沒注意到嫁妝只有少少的幾抬而已,陪嫁的丫鬟也只有兩個,連個幫扶的婆子都沒有,我看這蘭家姑娘以後在婆家的日子可有得熬了。」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現場出現不同的聲音。「我覺得蘭學士不是這麼冷漠無情的人,捧在手心上疼了十幾年的女兒,就算做錯事,也不可能這樣翻臉不認人。虎毒還不食子,更別說一個原本對女兒寵愛有加的父親,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什麼原因?」

  「誰知道?總之,我是不贊同大家拿嫁禍來說這個親事。」

  「我也不贊同。」

  同一張席次上頓時出現兩派見解不同的人馬,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辯論了起來,興致高昂,熱鬧非凡。這情況幾乎在每張席次上都看得見,不過這都和坐在花轎裡、正一步一步的被抬向未知新生活的新娘子無關。

  此刻的蘭郁華很忐忑也很不安,很想後悔,卻不能後悔,因為這是她的選擇,更是她推脫不了的罪責。

  為什麼想要嫁給他?其實理由除了她對爹娘所說的那三個之外,還有第四個決定性的理由她沒有說,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只因為它關系到她的上輩子。

  上一世由於她任性的死活要嫁席世勛的關系,父親為她公私不分遞折上奏,母親為她做惡,恩將仇報的將她的救命恩人滅口,只為死無對證。

  她原先並不知道此事,直到有一回被席世勛後院那些魑魅魍魎的女人們陷害,讓席世勛的第七位小妾一屍兩命的命喪黃泉,席世勛怒不可遏的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狠毒無情,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將母親為她所做的這件事說出來之後,她這才知曉。

  其實一開始她根本拒絕相信,認為他只是為了傷害她才胡亂編造謊言,但後來隨著爹爹遭小人陷害入獄,這件事被揭發出來,她這才知道自己的愚蠢害了多少人,又連累多少無辜之人為她丟了性命。

  自從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而是真的重生一回之後,她一直在想如何不讓自己再生活在悔恨之中。改變原有的命運是一定要的,除此之外還得欠債還債。

  欠丫鬟彩環和車夫張樹的,她只能補償在他們的家人身上,而欠她救命恩人裴公子的兩條命,除了以身相許還報一生之外,她真想不出來還能怎麼做,因為對方明顯不要錢財,也沒有想攀附權力欲望,不然也不會在當初救了她送她回家時什麼謝禮都不收了。

  事實上她猜的沒錯,因為爹爹找上裴公子,透露有意將女兒下嫁於他以報他對女兒的救命之恩時,裴公子立即毫不猶豫的就搖頭拒絕,還將對她的恩情撇得干干淨淨,一點也不肯受這個對他來說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恩情,更別提是答應讓她以身相許了。

  為此,親自前往的爹爹有些惱火,倔脾氣一起,硬是將當初他雖救了他女兒,但同時也壞了女兒名節,讓她被退婚難以再嫁的罪名安在對方身上,要裴公子負責。

  裴公子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應了這門婚事,然後垂死掙扎的開出幾個娶她的條件,包括他家窮出不了什麼聘禮,所以嫁妝不能多;還有他家小沒多余的房間給下人住,所以陪嫁丫鬟也不能超過兩個;再來就是他母親身子不好,媳婦進門是要侍疾、服侍婆婆的,倘若做不好他有休妻的權利,簡直就把爹給氣到火冒三丈。

  爹回家把這事說給娘與她聽時,娘也氣到冒火,倒是她在得知此事後,反而有種意外之喜,迫不及待的前去見爹娘,對他們說她願意。

  娘著急不已的問她是不是病了,傻了,她卻搖頭,開口要娘換個身分,將心比心的想象一下,倘若娘是裴公子的娘親,娘會不會以這個兒子為榮為傲,會不會為他的孝順感到欣慰?就算不是裴公子的娘親,而是一般的旁人,捫心自問,又有誰會覺得這三個條件苛刻呢?它們全在情理之中。

  爹被她說服了,不再感覺到生氣,反倒對這個未來女婿起了欣賞之意,但娘依舊充滿了不滿,所以將不滿全發泄在她的嫁妝上。別看她的嫁妝只有基本的三十六抬,符合裴家不多的條件,但是內容物卻抬抬價值不菲,一抬抵三抬,最讓她哭笑不得的是,早上娘還硬塞了一萬兩的銀票給她當私房,而那捆銀票現今正揣在她懷裡。

  想起爹娘對她的疼愛與付出,蘭郁華的心頭頓時暖了起來,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她告訴自己,反正她嫁到裴家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贖罪,所以成親後她會努力付出一切,盡全力做個好妻子、好媳媳,倘苦這樣仍達不到裴家的要求,最後的結果仍是被休離的話,至少她曾經努力付出過,可以問心無愧。

  最重要的是,即便最後結果是被休離,她也沒有什麼好擔心害怕的,因為她還有娘家可以回,還有爹娘會疼她愛她。況且說真的,席家後宅那種魑魅魍魎縱橫的人間地獄她都待過了,對家中成員只有母子二人的裴家,她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蘭郁華在搖搖晃晃的花轎中挺直了背脊,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紅蓋頭下的目光變得堅定不移,勇敢的直視前方,迎向未來。

  裴翊的目光一再的看向身旁的花轎,好似希望目光能透視,能看清楚坐在花轎裡的新娘子是何模樣。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看到的始終是大紅花轎的外觀,看不見裡頭坐著的人,但是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依然不由自主一而再、再而三的落在那花轎上。

  對於蘭學士大人的千金小姐決定下嫁給他這個窮小子這件事,他一直都抱持著懷疑與不信的態度,總覺得這其中好像有什麼陰謀,例如移花接木、丫鬟代嫁或義女代嫁之類的,所以他一直很懷疑現今坐在花轎裡的新娘子根本就不是蘭大人的千金。

  他會這麼想不是沒理由的,因為雖說蘭姑娘因山上遇劫與被退婚之事名節受損,但她畢竟是學士府的千金小姐,還是蘭學士的獨生愛女,想高嫁或找個門當戶對的親家或許是有些難,但找個身分比他高、家境比他好、學識比他淵博的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再不濟,招個窮書生做入門女婿也行啊,怎會看上他呢?

  為報救命之恩?這樣一個理由真的是很難令人信服啊。

  裴翊不由自主的又轉頭去看花轎,隨即又失笑的搖了搖頭。

  其實新娘子是不是蘭家千金本人這答案等他們到了家,拜了天地,進了洞房自然能獲得解答,他在這邊胡思亂想基本上就是太閑了,一點當新郎官的緊張感或期待感都沒有。

  這門親事對他來說真的是非他所願,當初蘭大人找上他時,他只覺得莫名其妙,不想接受,在被逼無奈之下才會開出明顯刁難的條件想要對方知難而退,怎知對方只猶豫了一天就全盤接受,讓他頓時騎虎難下,最後也只能趕鴨子上架,認了這親事。

  除了母親,沒人知道他有多郁悶,多悔不當初,早知救人也能救出這種麻煩來的話,他當初就不會多管閑事了,真是後悔莫及。

  母親倒是不贊同他這想法,對他說一切都是緣分,還說不管今日坐上花轎嫁給他的人是否真為蘭學士的千金,其實對他們母子倆都沒差,因為新媳若是符合條件能留在他們裴家,必定是個乖巧懂事又孝順的媳婦,若是不符合條件休了便是,反正他都言明在先了。

  換句話說,最好的結果就是娶到一個好媳婦,最差的結果就是回到原點,如此而已。

  好吧,他被母親理智的分析與說法給說服了,所以一直到他穿上新郎官的大紅衣袍,領著迎親隊伍走到蘭府大門前迎親時,他都還悠悠哉哉,猶如事不關己般的把自己當成一個觀眾在看戲,完全沒其它想法。

  可是看著新娘子被人背上了花轎,迎親隊伍抬著花轎一步步地朝他家的方向走去,而且愈來愈接近家門的這時,他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戲,他也不是局外人,而是他真的在娶媳婦,娶個女人進家門,今後家裡將多一個人——他思緒一頓,轉頭看向走在花嫁另一側的兩個丫鬟,木然的想著——不,不是多一個,而是多三個陌生人侵入他的生活空間,而且其中一人以後還得分享他的房間、他的床。

  一想到這點,他當真是怎麼想都覺得不自在。

  直到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他可能又被母親給忽悠了,什麼對他們母子倆沒差?或許真對母親沒差,但是對他可差多了,真是太郁悶,太令人無言以對了!

  他的母親是個奇女子,他小的時候不覺得,但隨著年紀愈長,學習與見識愈多之後,這種感覺愈加的明顯與篤定。

  自小他便與母親相依為命,沒有其它家人或親人。

  小時候他曾向母親詢問過父親的事,得到的只有「死了」兩個字。

  照理說,即便父親死了,也該要有父族的親人或是母族的親人出面照看他們這對孤兒寡母才對,但是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那些人出現過。

  記憶中,一直以來母親都是獨自撫養著他,為了掙錢生活,他們母子倆流浪過許多地方,也在許多地方居住過,直到五年前母親突然病倒,身子大不如前,他們這才在雲隱山的山腰上定居了下來。

  整整十九年的時間,他與母親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然而即使如此,母親對他來說依然是個看不清的謎團。

  母親懂的東西非常多又雜,即便是私塾裡的教書先生都沒有母親的博學多聞。

  雖然居無定所,生活拮據,他依舊上過私塾,學習過四書五經,但是為他啟蒙的其實不是夫子,而是母親。

  除了四書五經那些八股文外,琴棋書畫、天文地理他都有涉獵,但同樣的,不是在私塾先生那裡學來的,而是母親教的。母親甚至還教了他經商之道,讓他學會如何做生意賺錢,也讓他終於有本事承擔起養家的職責,讓母親不需要再為他們母子倆的生活而勞累辛苦。

  母親的神奇之處不僅在她的博學多聞上,還在她與一般為人父母對子女的教育與期待上有顯著的不同。

  一般父母總是望子成龍,希望兒子能好好的讀書,參加科舉考試,金榜題名,然後做個官老爺光宗耀祖。可是母親卻從不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反而告訴他行行出狀元,重點在於學以致用。至於要不要去參加科考,一切皆由他自個兒做主,他將來若走仕途就去考,不想就算了,只要他開心就好。

  他的母親很博學、很奇特、很與眾不同,但卻是他在這世上最敬最愛的人。

  想到這,想到母親,他忽然整個人都釋然了。

  成親這件事對一般人而言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因為他有位與眾不同的母親,所以在親事上他擁有自個做主的權利。

  母親明確的告訴他,想娶什麼人為妻由他自己做主,只有一個條件,那便是選了就不許後悔,更不許三心二意,因為裴家不許納妾,至少在母親仍在世、管得著他之前她是絕不允許的。

  也因此,他才會到了十九歲都還沒有娶妻生子,因為不得不慎重其事。

  餅去致使他在親事上猶豫不決的主因並不是他沒遇見欣賞或喜歡的姑娘,而是擔心他喜歡的母親會不會喜歡。母親為他辛苦一輩子,他可不想娶個媳婦回家制造婆媳問題,讓母親受氣。

  可是現在他卻擁有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觀察婆媳相處,明白母親對兒媳會有何期望與要求的機會,他何樂而不為呢?最重要的是,不滿意還可以休妻。這根本就是天下掉下來、求之不得的好機會啊。

  雖說眼前這媳婦並不是他自個兒看上的,這門親事他更是被趕鴨子上架強迫完成的,但卻不影響他的初衷,就像母親所說的,最好的結果就是娶到一個好媳婦,最差的結果就是回到原點,如此而已。

  得到結論的瞬間,裴翊不由自主的呆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了起來。

  說真的,對母親他真的是想不服都不行。

  瞧他在這裡糾結掙扎的想了半天,最後得到的結果卻是母親老早之前就對他說過的話,真是太無言以對了。

  就在新郎官一連串的胡思亂想之際,花轎終於抵達位在雲隱山半山腰上的裴家。

  平日的裴家總是安安靜靜的,但今天特別熱鬧——當然不能跟蘭府比——偌大的院子裡擺著六桌酒席,人來人往的,一個個都笑容滿面,看起來就很喜慶。

  六桌的賓客有一半是裴翊生意上認識的朋友,另一半是同住在這山腰上的鄰居們,雖然戶數不多,但大伙攜家帶眷的也坐滿了三張席次。也幸好有這些人的存在與幫忙,不然讓娘一個人為他的親事張羅這麼一大堆事,肯定會累壞的。

  在熱鬧喜慶的氣氛中,新郎官將新娘子迎進門,與新娘子各執一端用紅綠彩緞結成的同心結,立在高燃的大紅龍鳳喜燭堂前行拜堂之禮,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站在新房裡,裴翊接過喜娘遞來的秤桿時,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多了一抹緊張的感覺。明明不在意,事到臨頭竟還是會緊張,這感覺真是奇怪。

  不管如何,答案終於要揭曉了。

  他拿著秤桿輕輕地挑起新娘頭上的紅蓋頭,一張涂著厚厚脂粉的新娘妝容慢慢出現在他面前,他的新娘子垂著眼,完全不敢抬眼看向他或是周遭這些前來湊熱鬧的賓客們,顯得既緊張又羞怯。

  可是即使畫著濃妝,嬌羞的低垂著頭,他依然瞬間就將她給認了出來。新娘子真的是他當初在山上救的那位姑娘,也就是蘭學士府的千金小姐,如假包換,他自信絕不會認錯人。

  所以,這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真如當初蘭學士大人所說的,是為報救命之恩,所以以身相許?

  裴翊呆呆的看著坐在喜床上的新娘,腦袋暈乎乎的。

  「好漂亮的新娘子啊!瞧,咱們的新郎官都看呆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呢。」喜娘笑呵呵的開口道。

  新房裡頓時響起一片揶揄調侃的嬉鬧聲。

  裴翊呆愣愣的被喜娘拉坐到新娘的旁邊,隨眾人向他們拋欐金錢彩果,然後看著新娘子被喂吃生餃,在喜娘嬉笑的詢問生不生時,羞羞赧赧的低聲回了句,「生。」

  眾人頓時大笑出聲,而他的目光卻莫名的再也移不開來了。

  最後,在喝完合畫酒禮成後,他被眾人趕出新房到外頭去招待賓客時,竟還升起了一抹舍不得離開的念頭,感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有何感覺了,就是暈乎乎的,腦袋糊成了一片的感覺。

  「娘,您睡了嗎?」

  聽見兒子的聲音突然從房門外傳來,原本正準備要躺下歇息的裴母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

  今晚可是兒子的洞房花燭夜啊,這個時間,這傻小子不去入他的洞房,跑到她這裡來做什麼?雖然這麼想,她還是開口應了聲,「沒,進來吧。」她起身披上外衣。

  兒子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腳步因醉酒而有些虛浮踉蹌,但神智看起來還滿清醒的,緊皺的眉頭就是最好的證明,說明他此刻正為某個或某種想不透的難題所困擾著,需要她的幫助,不然他今晚肯定會睡不著。

  沒急著問什麼事,她先讓兒子坐下,再替他倒了杯水讓他喝下,又見他用力的甩了甩頭,讓自己更清醒之後,她這才開口。

  「什麼事讓你這麼困擾,連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都無法轉移你的注意力?」她開口問道,完全就是調侃的語氣。

  「娘,兒子頭痛欲裂,您就行行好,今晚別從兒子身上尋開心了。」裴翊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向母親求饒的苦笑道。

  「這時間你應該待在新房裡陪你媳婦兒,半夜跑到這裡來,娘沒訓你一頓你就該偷笑了,還敢有意見?」裴母沒好氣的白了兒子一眼,卻也沒繼續調侃他,直接道︰「說吧,什麼事?」

  「新娘子真是蘭大人的千金。」裴翊說。

  「然後呢?」裴母平靜地問道。

  裴翊呆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著母親,問︰「娘,您都不覺得驚訝或懷疑嗎?」

  「驚訝什麼?懷疑什麼?」

  「門不當戶不對的,蘭大人為何會把獨生愛女嫁給孩兒,他這麼做會不會有什麼目的?孩兒實在是想不透。」裴翊眉頭緊遵的說。

  「兒子啊,你這根本就是庸人自擾。不管蘭大人為何將獨生愛女嫁給你,你先問問自己,咱們家有什麼能讓蘭家覬覦的?沒錢、沒權、沒名望、沒地位,有的就只有這間遠離繁華城市,位在半山腰上的破房子和咱們母子倆的兩條命,你說人家能從咱們家得到什麼?」

  「就是因為這樣,兒子才想不通,才覺得奇怪。」

  「所以娘才說你庸人自擾。」裴母忍不住給了兒子一個白眼。「既然咱們家沒什麼好失去的,別人有何目的又與咱們何干?」

  「可是蘭姑娘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裴母愣了一下,不懂兒子話說得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扯到那邊去了?

  「咱們家是沒什麼好失去的,但是她呢?一個知書達禮的千金閨秀,原本可以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繼續過著富貴顯赫、奴婢成群的生活,如今卻下嫁到咱們家,她所失去的該怎麼辦?」

  裴母聞言露出些許怪異的表情,目不轉睛的看著兒子,半晌沒有說話。

  「娘怎麼這麼看著孩兒?」裴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麼快就喜歡上人家啦?」裴母似笑非笑的瞅著兒子緩聲問道。

  「什麼?」裴翊呆愣了一下,隨即皺眉,「娘在說什麼啊?孩兒只是覺得既然咱們不會失去什麼,卻害了一個姑娘的人生就這麼毀了,感覺有些不公平。」

  「是你要求結這門親,強迫蘭家小姐嫁給你的嗎?」裴母問兒子。

  「當然不是。」裴翊反射的回答。

  「那就是了,難道別人要跳河或是上吊自殺,明明與你無關,你也要把責任攬在自個身上說是你的錯嗎?」說著裴母搖了搖頭,嘆息的對兒子說︰「你啊,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認真、太正直了,簡直就是個大傻瓜。」

  「娘,哪有做母親的說兒子是大傻瓜的?」裴翊哭笑不得的抗議。

  「你不是傻瓜是什麼?人家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就你這個傻瓜會在娘這裡浪費寶貴的時間。」裴母白眼道,然後像是趕蒼蠅蚊子般的揮著手,趕兒子離開,「走走走,好好的去享受你的洞房花燭夜,娘要睡了。」

  被母親趕出房門的裴翊滿臉苦笑,只因為他還有一個很困擾的問題想向母親請教,只是有些難以啟口,還來不及說,人已被母親給趕了出來。

  真糟,這下該如何是好呢?因為他沒來得及開口的問題正與他的洞房花燭夜有關,問題沒解決,他沒法走下一步啊……

  「夫君?」

  在黑暗中突然響起的聲音明明是那麼的悅耳,卻讓他不由自主的渾身一僵。他轉頭看去,只見他的新娘子舉著燭台正朝他緩步走來。他沒讓她走過來,而是自己迎了上去,只因為母親剛才說要睡了,他不想讓兩人的對話聲吵到母親的安歇。

  「你怎麼還沒睡?」他伸手接過她手上的燭台,低聲問道。

  「夫君一直沒回房,妾身擔心你會不會睡在浴間。」她輕聲道。

  「有事與母親說,所以去找母親說了一會兒話。」他解釋。

  「說完了嗎?」她問。

  他點頭。

  「那咱們回房休息吧。」她對他微微一笑道。

  他找不到理由拒絕只能點頭,然後和她一同走回房,關上房門。

  燭台放在桌上,發出叩的一聲輕響之後,房裡安安靜靜的再沒有其它聲響,也沒有其它動作,氣氛有一點點尷尬。

  蘭郁華等了一會兒都等不到他的任何舉動,只好選擇由她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開口走向他道︰「夫君,讓妾身幫你更衣。」

  「不用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先睡吧。」裴翊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步,迅速搖頭道。

  在洞房花燭夜時被夫君說有事要處理,還露出這種避之唯恐不及的反應,這對任何一個新娘子來說,都像是被人狠打了一巴掌一樣。

  蘭郁華此刻的感覺就像突然挨了一巴掌一樣,痛得她不由自主的眼眶泛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雖說她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嫁到這麼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在生活上定會遇上許多的難題與磨難,甚至是刁難與難堪,但是她從未想過第一個給她難堪的不是婆婆,也不是生活上的貧困,而是她的夫君。

  夫君明顯拒絕的反應讓她覺得既難堪又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或者他當真如此不喜歡她,如此的厭惡她嗎?

  這門親事雖是由女方家主動提出的,但也征詢過他的意願不是嗎?如果他不點頭,她是不會硬嫁給他的,可是現在……

  她眼眶裡的淚水再也遏制不住的垂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一滴接著一滴,無聲的淌流著。

  她的淚水讓裴翊渾身一僵,頓時整個人都被嚇呆,不知所措了起來。

  他很多年前聽過一句話叫梨花帶雨,聽說是形容女子哭泣時的嬌美姿態。他始終無法想象,因為他所見過的女人哭泣,不是哭天搶地的嚎啕大哭(受冤屈),就是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悲慘模樣(三餐不濟的難民窮人),怎麼可能會有女人在傷心絕望時還能哭得嬌美的?

  可是就在這一刻,看著他剛娶進門的媳婦,他終於明白什麼叫梨花帶雨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2 AM

第五章

  不知道被什麼驚醒,蘭郁華倏然睜開眼睛,首先進入眼簾的便是在微弱的晨光中側臥在她身旁、已成為她夫君的男人的睡臉。

  裴翊,他的名字。她是在決定嫁給他之後,兩家交換了婚書才知道他名喚翊,沒有字號。

  因為她義無反顧要下嫁,爹娘雖動搖不了她的決定,還是找人將他調查了一下,然後得知他們母子倆是外來戶,五年前才來到京城,落戶在城外雲隱山的山腰上,平日以做生意賺錢糊口。

  娘聽見裴家竟是士農工商中最低等的商戶人家,反應瞬間就激動了起來,再度舉起了反對旗幟,但爹接下來所說的卻讓娘整個息怒沉默了下來。

  爹說,五年前裴母身染重病,裴翊當時年僅十四歲,在人生地不熟、初來乍到的京城中,他一個依然可以稱之為孩子的男孩,既要照顧病重的母親,又要掙錢賺取母親的醫藥費和生活費。因為租不起城裡房子,只能帶著母親住到城外的半山腰上,每日城裡城外辛苦奔波的生活著,還能將母親所患的重病醫治好八成,誰又有資格瞧不起他去經商,做為一個商人?

  當時的她真的被震驚住了,完全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一種生活,而十四歲的他又是如何在那種艱辛困難的生活中挺下來,還長成不被權財所惑,心志堅定,堂堂正正,有孝心又有正義感的一個人。

  這樣一個令爹欣賞娘折服,令她心情澎湃,不由自主的心生佩服與仰慕的男子,如今已成她的夫婿,只是想到昨晚,蘭郁華想高興都高興不起來,只覺得滿心苦澀。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注定只有付出感情的命,而沒有得到回報的命?上輩子對席世勛如此,這輩子即使嫁了不同人,換了一個夫君,依舊得不到對方在感情上的回報嗎?

  她感覺得出來,昨晚夫君明顯是不想與她洞房的,先是在醉酒清醒後借梳洗而逃避了一回,而後在她拋開新娘子的嬌羞,走出房門將他領回房主動想替他更衣時,他又拒絕了她一回。

  第二回的拒絕直接又明確,就像一巴掌狠打在她臉上,打得她措手不及又痛徹心扉,淚水也跟著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她沒想要哭的,因為在出嫁之前她便告誡過自己,這是自己的選擇,不管以後面臨的是何種生活都不許哭泣,因為她是來贖罪而不是來享受的,況且她也不認為嫁到裴家會比嫁到席家的日子更難過。

  可是她也不知道昨晚的自己怎會突然變得這麼脆弱,一下子眼淚就涌了出來,不僅自己被嚇到,也嚇到了他。

  他手忙腳亂的向她道歉,安撫著她,溫柔的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一而再再而三卻依然止不住她不斷滑落的淚水後,終於伸手將她擁進懷裡,低頭親吻著她,從眼睫、臉頰到唇口,然後不知不覺的上了床,不知不覺的進了洞房,完成了他們的新婚之夜,周公之禮。

  靜靜地看著他曬得有點黑,不似京城中那些少爺、公子們白皙俊俏,卻更顯得英氣逼人的臉,蘭郁華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他醒後會對昨晚所發生的事做何反應,而他們夫妻倆今後又會變成一對什麼樣的夫妻,是相敬如賓呢?還是貌合神離?想琴瑟和鳴、鶼鰈情深應該是不可能了吧?

  輕輕地閉上眼,她讓自己別想了,能夠重新再活一次,避開上輩子的悲劇,償還上輩子的欠債,不再被罪惡感與悔恨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就夠了。

  至於婚姻的幸福或是人生的幸福,她不會強求,但也絕對不會放棄,會盡己所能的去獲得,得之她幸,不得她命,就這麼簡單。

  想通這個道理,回到初衷之後,蘭郁華的一顆心也迅速地穩定下來,不再多愁善感,也不再忐忑不安。

  「少奶奶,該起了。」房門外忽然響起彩袖輕聲的提醒。

  昨日她擔心今晨會睡過頭,特別交代彩袖到點時來提醒她一聲,免得入門第一天就睡過頭徒惹婆婆不滿。

  這回成親,因裴家事前的要求,她只帶了兩個陪嫁丫鬟過來,一個是彩袖,另一個則是彩袖的好姊妹彩衣,兩個都是自願跟來的。

  彩袖不需要多說,彩衣的自願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因為她原在是母親那裡服侍的二等丫鬟,雖不比大丫鬟,在府中丫鬟的地位也是排得上名的,但卻自願跟她到與蘭府相比可謂是貧困的裴家,讓她著實想不透。

  於是她將那丫頭叫到面前,開門見山的問她為什麼,怎知竟是因為她對李家和張家所做的事,那丫頭覺得她這個小姐不僅厚道還心善,根本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主子,跟著她很放心也很舒心,讓她一整個無言以對。

  從那丫頭直白的答話方式來看,她大概可以明白為何彩袖會與那丫頭是好朋友了,因為她總覺得彩袖是個聰明、心思縝密且謹慎的丫頭,這樣的人和心思同樣復雜的人相處肯定會累死,只有和性子直又沒心機的人相處,才能真正的放松,而彩衣正好就是這樣單純沒心機的人。

  為了確定,她又問了母親與彩袖,得到的答案與她想的差不多,彩衣就是個沒心機的,所以她的陪嫁丫鬟就定了彩袖和彩衣這兩人了。正好彩袖善於服侍人,彩衣則擅長廚房裡的事,兩人完全互補,配合的恰到好處。

  彩袖的聲音響起時,蘭郁華第一時間看向身旁的夫君,只見他依然安穩沉睡,並未被驚醒,她也就稍稍地松了了口氣,因為時間還早,他完全可以再多睡一會兒。

  至於她,除了要先梳洗準備去向母親敬茶之外,還得去趟廚房幫忙準備早膳,畢竟這裡不是蘭府,服侍的下人多,這裡只有彩袖和彩衣兩個丫鬟而言,她得幫忙分攤些工作才行。

  在不吵醒夫君的情況下,蘭郁華忍著身子的不舒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披上衣服後,走到房門前輕輕地將房門打開,然後對著門外的彩袖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讓她進房來服侍她梳洗更衣。全程主僕兩人都輕手輕腳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整理好容裝後,主僕二人這才又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門,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兩人並不知道在她們走出房間、輕手將房門帶上的同時,躺在床上「熟睡」的裴翊已經睜開眼睛,眼中根本沒有絲毫的睡意,只有掙扎與苦惱,還有他自個兒都不知道的淡淡溫柔與憐惜。

  蘭郁華在彩袖的帶領下來到裴家的廚房,彩衣已在裡頭忙碌著,她毫不猶豫的走上前卷起了袖子。

  「小姐——不是,少奶奶。」彩袖一時口快叫錯了稱呼,趕緊糾正過來。「您這是要做什麼?讓奴婢來就行了。奴婢雖不擅長廚房裡的事,但幫彩衣打個下手還是行的。您站在一旁指示就好,別沾手。」

  「一起動手做比較快。」蘭郁華搖頭道。「這裡不是蘭學士府,我也不再是府裡十指不沾陽春水,可以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你們倆要記得。現在的我身分是裴家的媳婦,本就該學習做家事,不然要如何服侍好婆母與夫君?你們倆以後不僅要幫我,也要教我。」她認真道。

  見主子一臉堅定、認真、執著的表情,彩衣只好將挑菜的工作給主子做,一邊教她。

  彩袖被分派到燒火的工作,一邊做事,一邊忍不住的對主子說︰「少奶奶,其實家裡就只有夫人、少爺和少奶奶三位主子,奴婢和彩衣兩個人就能將所有的事情做好,真的不需要您親自動手。」

  「奴婢也這麼覺得。」彩衣立即附和道。讓主子站在自個兒身邊聽她命令做些打下手的事,她怎麼都覺得不自在啊。

  「我總不能將你們倆一輩子都留在這裡吧?過幾年總是要嫁人的,我得先學著未雨綢繆。」蘭郁華調侃兩個丫頭,微笑道。

  「少奶奶,說好的,奴婢在這世上已沒有任何親人,可是要一輩子跟著您的,您可不能說話不算話,過河拆橋。」彩袖趕緊說道。

  「嫁了人就不能繼續服侍少奶奶嗎?奴婢看老爺府上有很多嫁了人的姊姊、嫂子們繼續待在府中服侍老爺夫人。」彩衣疑惑道。

  「那是因為她們許的人原就是府裡的人。」彩袖說。

  「那少奶奶也把奴婢許給咱們府裡的人好了,這樣奴婢就能繼續留下來服侍少奶奶了。」

  彩衣毫不猶豫的直線思考,把蘭郁華弄得哭笑不得。

  「你這個笨蛋!」蹲著燒火的彩袖瞬間跳起來在彩衣額頭上敲了一記,訓道︰「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懂嗎?」

  「不懂。我說錯了什麼?」彩衣揉著被敲痛的額頭,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

  彩袖無言以對的瞪著她,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把她許給咱們府裡的人?問題是咱們裴府裡就只有一個男人,也就是少奶奶的夫君,彩衣要少奶奶將她許給府裡的人,意思不就是要少奶奶將她許給少爺做小嗎?這個傻丫頭當真說話都不經大腦的,要不是少奶奶和她都知道這丫頭就是個沒心機、腦袋一直線的笨丫頭的話,當場就能把她拖下去活活打死了,真是個笨蛋。

  「等咱們少爺賺了大錢,換了房子,家裡有了其它的奴僕之後,你再說這句話懂嗎?」彩袖最後只能這麼說。「現在趕緊做事,少奶奶一會兒還要去向夫人敬茶,沒時間耽擱了。」

  彩衣一驚,立刻忘了一切,全心全意的投入煮食的工作中。

  彩袖則是轉頭對主子歉然一笑,無聲的說著,「彩衣她不是有意的。」

  蘭郁華點點頭,安撫的對她微微一笑,表示她知道,不會怪罪。

  彩袖立即曲膝福身,無聲的感謝。

  主僕三人都沒發現,在廚房的入口處,裴母正靜靜地站在那裡,將三個人剛剛所有的對話與互動全都看進眼裡,然後點了點頭後,猶如來時般安靜地轉身離去。

  蘭郁華掐著點回房,準備喚醒夫君,一會兒要去向婆婆敬茶。怎知她回到房間後才發現夫君早已起身,人根本就不在房裡。她愣了一下又轉身出房尋人。

  走著尋著,她忽然覺得眼前這情況有些離譜好笑。

  她可是昨天才剛進門的新媳婦,連給長輩敬茶,正式介紹給家人們認識這過程都還沒走到,結果不僅先進了廚房做事,接著這回又一個人在家裡頭亂走亂轉的尋找失蹤的新婚夫婿,像她這樣一個沒有嬌羞只有自來熟的新嫁娘,古往今來應該沒幾個吧?不過她的夫君也不遑多讓就是了,竟然一早就搞失蹤給她找。

  她當然不會自作多情,認為裴翊是在醒來之後沒見著她,這才會出房尋人去,因為要找人總該先在家裡找上一遍,找不到才出門去找吧,她的人就在廚房裡,他真要找她不可能找不到。而他,很明顯根本就不在家裡。

  丙然不出她所料,堂屋大門的門栓已被打開,說明有人出去了,所以,她現在也要跟著出門去尋人嗎?

  蘭郁華站在堂屋中愣神了許久,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要有何種心情與反應,還有接下來又該怎麼做?如果他只出去一會兒,待會就會回來陪她去向婆婆敬茶也就罷了,如果他遲遲不歸,她難道要一個人嗎?

  一個人去向婆婆敬茶也就罷了,倘若婆婆問起她的相公呢?她難道要答不知道,又或者她可以趁此機會向婆婆訴說自己的委屈,說相公不喜她才會這樣故意制造這種難堪給她,要婆婆替她做主?想著想著,她不由自主苦笑了起來。

  「少奶奶,您怎麼站在這兒?不是要喚少爺起床,一起去向夫人敬茶嗎?」出來尋找茶具泡茶的彩袖看見她,訝異的問道。

  「他不在房裡,也不在家裡。」蘭郁華苦笑的對自個兒的丫鬟說。

  彩袖瞬間瞠大雙眼,有些愕然又有些難以置信,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少奶奶的意思是說,少爺不見了?」

  蘭郁華苦笑的點了點頭。

  彩袖嘴巴微張,整個人呆愣的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帶著些許疑惑、氣憤與關心的語氣蹙眉問道︰「少奶奶,這是怎麼一回事?您和少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蘭郁華鼻頭有些酸澀,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搖了下頭。

  彩袖也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事的時候,迅速而冷靜地做了決定,道︰「奴婢這就到外頭去找找,少奶奶別擔心,先回房等著,奴婢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她立刻打開大門,從門縫中鑽了出去。

  蘭郁華嘆了口氣,正欲轉身回房等候消息,怎知眼前才關上的門又被打開,彩袖去而復返的瞬間又出現在她面前。她怔然的看著彩袖,還來不及開口問什麼,就見彩袖露出一臉怪異的表情,開口對她說——

  「少奶奶,少爺在院子裡,」一頓,表情又顯得更怪異些,道︰「在院子裡打拳。」

  蘭郁華愣住,不由自主的重復道,「打拳?」

  彩袖緩慢地點點頭。

  主僕倆無言以對的對視了一會兒後,蘭郁華舉步走出家門,走到門外的院子裡,果然在院子左側的一顆大樹下看見她的夫君正揮汗如雨的將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風。

  她看得目瞪口呆,腦袋只有一個想法,是誰說她的夫君是一名商人的?他其實應該是一名武夫或者是武師吧?不過這拳打得真好看。她看得入神,看得忘我,連一旁的彩袖何時離開都不知道。

  裴翊早注意到她的出現,但卻沒有停下練到一半的拳,而是繼續將整套拳打完。

  這套拳法是在他六歲的時候,跟同住在小胡同裡的退休武師爺爺學的,武師爺爺說他根骨好,是練武奇才,若跟著他多學幾年的話,說不定將來長大了還能去考個武狀元。可惜他們母子倆只在那小胡同裡住了一年多的時間就離開了,不過這套拳法他倒是一路練了下來,這些年甚至連一天都沒有停止過。

  其實他小時候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孩子,當年離開那個小胡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把練了一年多,每天晨起的練拳習慣給丟了。

  直到有一天,他們遇到一個人面獸心的混蛋,見他們只有孤兒寡母兩個人就起了色心想欺負娘,當時那套拳法在他盛怒下大爆發,竟讓他一個不足八歲的孩子打倒了一個大男人,雖然自己也傷痕累累,但還是驚險的救了娘,之後他便天天練拳,一天都沒有再落下了。

  打完最後一招,裴翊緩緩地收了功,然後拿起事前掛在樹枝上的巾子抹去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之後,這才舉步走向站在晨光中顯得比昨晚更加嬌美明艷的妻子。

  她的肌膚白玉無瑕,眉目如畫,微笑時明眸皓齒,美目盼兮,美得跟仙女下凡一樣,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就怕仙女轉眼會不見。

  她日光下的美貌著實讓他有些意外與驚艷,但奇怪的是他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她,可是那時的感覺和現在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一樣是漂亮的,一樣是貴氣逼人的,一樣的臉蛋與五官,但是感覺就是不一樣。

  嗯,該怎麼說呢?他實在形容不出來,只能比喻。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就像是燙手山芋和稀世珍寶一樣,一個想讓人趕緊丟開,一個卻讓人想將它藏起來獨自擁有。

  說真的,對於這巨大的差異他也覺得莫名其妙,但這就是他的感覺。

  走到她面前,他低頭看她,不自覺的放柔了嗓音開口問道︰「怎麼出來了?」

  「我以為你不見了。」蘭郁華有些窘然的老實說,不想對他說謊。

  裴翊愣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知道她會有此誤會肯定和他昨晚的態度有關。

  昨晚,他其實一直猶豫不決是否要與她行周公之禮,總覺得她這麼一個千金小姐不可能服侍好母親,遲早都要休離的,未免橫生枝節——例如不小心讓她有了身孕之類的,他總覺得兩人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可是誰想到她會哭呢?還哭得那麼梨花帶雨,讓他心生憐惜,不知不覺就做了男人都會做的事,一失足就與她成了真正的夫妻。

  問他後悔嗎?

  是的,他後悔了。

  昨晚事後冷靜下來他就後悔了,一直到早上醒來他還在後悔。

  可是當他發現她早起的目的竟是去廚房為他與母親準備早膳時,他所有的後悔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簇帶著覬覦與希望的火光。同時間也讓他赫然發現一件事,那便是他竟在不知不覺間已對她動了心,要不然又怎會有覬覦與希望呢?

  這種情況,老實說不太好,因為對他來說母親是最重要的,同樣的,他在母親心中肯定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他真的喜歡上他的媳婦,即使這個媳婦與母親相處的不融洽,母親肯定也會為了他這個兒子而忍受與忍讓的,這就是他的母親。

  所以,他絕對不能讓事情往那方向發展,一定得想辦法遏止才行。

  他當然可以喜歡她,但先決條件是她必須要值得他喜歡才行,如果她不能與他一樣孝敬母親的話,又哪裡值得呢?不是嗎?

  「走吧,回去準備下,一會兒該去向母親敬茶了。」他開口道。

  妻子點點頭,跟著他回房,服侍他梳洗換好衣服後,夫妻倆一起到母親房裡將母親請到堂屋來接受媳婦的敬茶。

  夫妻倆一起跪在彩袖事先準備好的跪墊後,裴翊開口道︰「娘,兒子帶著媳婦來給您敬茶了。」

  蘭郁華立即將彩袖剛端給她的茶盞捧高,微垂著臉,恭敬的對婆婆說︰「娘,請喝茶。」

  待婆婆將茶盞接過去之後,她認認真真的對婆婆磕了三個頭,再抬起頭來時,只見婆婆和藹的對她微微一笑,然後開口道︰「以後你就是裴家的媳婦了,咱們家是平民小戶,沒什麼大規矩需要學習遵守的,所以你可以放輕松點,別太緊張。」

  「是。」她恭敬應道。

  「娘也沒什麼要說的,只希望你們夫妻倆今後能和和美美,互敬互愛的過日子,家和則萬事興。」裴母說。「好了,都起來吧。」

  兩人皆站起身之後,裴翊突然開口道︰「娘,孩兒有事要與您說。」

  「什麼事?」裴母問。

  「孩兒打算要去歧州一趟。」裴翊對母親說。

  歧州盛產玉石,裴翰所做的生意中有一大部分與玉石有關,但卻得透過他人,因而不管玉石的質量或價格也都受制於他人,因此一直很想親自去一趙歧州,不僅是想了解價格的問題,更想趁此機會學習有關玉石的一切,更加深入的了解玉石。

  蘭郁華聞言,臉色不禁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即垂眼,眼觀鼻,鼻觀心的就這麼恭立著,候在一旁聽他們母子倆對話。

  「怎麼突然想去歧州?」裴母眉頭輕蹙,疑惑的問道。

  「並不突然。」裴翊搖頭。「其實孩兒一直想去歧州一趟,只是先前不放心母親一個人在家沒人陪伴,但是現在家裡不僅有郁華,還有兩個丫頭陪您,孩兒也就放心了,便想親自走一趟歧州。」

  裴母自然知道兒子想去歧州的理由,所以也不好攔著,只能問︰「從這裡到歧州來回就需要兩個月的時間,你打算要在那邊待多久?」

  「入寶山怎能空手而回?既然去了,孩兒打算趁機在那邊學習有關玉石的一切,至少要待上三、四個月的時間吧。」裴翊將自己的打算告訴母親。

  「意思就是這一去大概需要半年的時間?」

  裴翊點頭,接著語出驚人的說出自己的計劃,道︰「孩兒打算這幾天就出發,若是這幾天就出發的話,應該能在過年前趕回來。」

  裴母有些錯愕的看著兒子,然後毫不猶豫的搖頭道︰「這幾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娘?」裴翊愕然問道。

  「你還問娘為什麼?」裴母瞪了兒子一眼,有些想罵人。她看了一眼一直恭敬的站在一旁默不出聲的媳婦,蹙眉對兒子說︰「你才剛成親而已,怎麼能立刻丟下新婚妻子出遠門去,而且一去就是半年的時間?不行,娘不答應。」

  裴翊頓時有些著急,他想離家去歧州就是想和妻子分開。他想,半年的時間應該足夠讓母親看明白他這媳婦的心性,若是個孝順的、好的那最好,若不是他也能在感情未深之前快刀斬亂麻休了她,再去尋一個乖巧又孝順的妻子回來侍候母親。

  「娘,孩兒也知道這樣做有些不妥,但孩兒所認識的商團這幾天就要出發了,若是錯過這機會,也不知道他們下回去歧州是何年何月?去歧州的路途遙遠,孩兒是不可能單獨上路的。」他努力說服母親。

  「總之就是不行。」裴母搖道。

  「娘,機會難得。」裴翊著急的說。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裴母絲毫不肯妥協。

  「娘——」

  「娘。」一直靜默地站在一旁的蘭郁華忽然開口輕聲喚道,瞬間就吸引了裴家母子倆的注意,母子倆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她。她沒有怯懦,柔聲的開口為夫君請求道︰「您就讓夫君去吧,就像夫君所說的,機會難得。」

  「你們倆才剛剛成親。」裴母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說。

  「夫君是個有志向要做大事的人,媳婦沒本事幫忙,至少也不能成為夫君的絆腳石。」面對著婆婆的注視,蘭郁華柔和而堅定的說道,並沒有針對剛成親夫妻就分離兩地這件事多做回應。

  「你們倆才剛成親,應該要多些相處的時間來了解和熟悉對方,這樣夫妻才會有感情,感情才能穩固,哪能一成親就分隔兩地的,這樣不行。」裴母搖頭道,態度依舊沒有軟化的跡象。

  「娘,要相處等孩兒從歧州回來之後再相處也不遲,但與可靠安全的商團同行去歧州的機會可能就此一次,錯過這次難得的機會,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踫不到了。」裴翊望著母親,滿臉皆是請求的神情。

  裴母皺了皺眉頭,總覺得兒子今日有些奇怪,因為以往只要是她不同意的事,兒子都會聽她的話,不會違逆她的意思,可現在是怎麼了?她都一連說了好幾次不行,還把她不同意的理由說得明明白白的了,他怎麼還在堅持己見,不肯妥協呢?

  肯定有問題,裴母心想著。至於問題的源頭也不必猜,八成和剛娶進門的兒媳婦有關系。

  她轉頭看向剛才開口之後又再度微垂著臉,靜靜地候在一旁的媳婦,柔聲開口問道︰「媳婦,你真不介意這家伙剛將你娶進門,轉頭就要出遠門,而且一去就是半年的時間嗎?」

  蘭郁華輕輕地搖了下頭,道,「男兒志在四方。」

  裴翊目光微亮的看著他的媳婦,發現她對自己的吸引力真的是愈來愈大了,他若不緊趕與她分隔兩地的話,用不了多久的時間,他的感情八成就會淪陷。

  他轉向母親,再度開口求道︰「娘,郁華都點頭了,您就答應孩兒吧。」

  看著站在她眼前滿臉請求的兒子,以及始終沉靜自若的媳婦,裴母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妥協的點頭,但卻有個條件。她說︰「三日後你必須陪你媳婦回門——」

  「當然。」裴翊迫不及待的點頭應道,只要母親能同意他去歧州就行了。

  「娘的話還沒說完。」裴母看了迫不及待的兒子一眼之後,這才緩慢地說出她的條件。「你要去歧州這件事,你得自己與你的岳父母說,只有他們同意,娘才會同意。」

  此話一出,驚愕的不是裴翊,因為裴翊早已對母親的奇特和與眾不同免疫,倒是蘭郁華有點被驚嚇到了。

  一直沉靜自若的蘭郁華瞬間愕然的抬起頭來,臉上盡是錯愕與難以置信的表情,她怎麼也想不到婆婆會說出這麼一席話,竟要夫君先取得她爹娘的同意之後才肯答應?

  此刻的她除了覺得難以置信與不可思議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感激與感動流淌在她心底。

  她突然有種感覺,覺得她這個婆婆也許會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覺得她這一回可能真的誤打誤撞的嫁到了一個好婆家。

  真會是如此嗎?

  忽然之間,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3 AM

第六章

  雖然裴翊的歧州之行還得爭取到岳父岳母的同意方可成行,但裴翊卻是信心滿滿的相信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因為即便岳父岳母聽了他的決定之後心裡會不悅,也不可能會反對他,畢竟就像他們所教出來的女兒說的,男兒志在四方。

  所以,在與母親和媳婦一起用完早膳後,他立刻就下山去了城裡安排出行的事了。至於剛娶進門的媳婦則是完全不負責任的丟給母親去教導有關他們裴家的一切,一直到入夜之後才返回家門。

  聽見他的叫門聲,他的妻子親自前來開門,溫柔體貼的問他用過晚膳沒?聽見他回答還沒,立刻就吩咐丫鬟去準備,自己則是替他準備干淨的衣衫,打算服侍他沐浴。

  他急忙拒絕,拿要先去向母親請安當借口趕緊逃到母親那裡去。

  「娘,孩兒回來了。」

  「進來吧。」

  裴翊暗自松了一口氣,真怕他今天各種不負責任的反常舉動會把娘給惹惱了不理他,還好沒事。他推開房門,走進娘房裡。

  「把門關上。」娘說。

  裴翊有些意外,隨即想起這個屋裡現今可不只住著他們母子二人,還多了三個人,在完全接受與信任那三個人之前,他們的確得防隔牆有耳。他安靜地將房門帶上。

  「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等他找張椅子坐下,母親已開口問他。

  「什麼怎麼一回事?」他裝傻道,早想過肯定躲不了這一關,但實話是不能說的,唯有裝傻。

  「別跟娘裝傻,快點說。」裴母瞪眼道。

  「娘在問什麼,孩兒真的不懂,您要孩兒說什麼?」裴翊眉頭輕皺,一臉疑惑的表情,好像真的不懂。

  裴母懶得與兒子糾纏,直截了當的問他,「為什麼這麼急著要去歧州?別跟娘說什麼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娘要聽實話。」

  「這就是實話啊,娘。」裴翊苦笑道。

  「少來。」裴母壓根兒不信。

  「這真是實話。」裴翊死咬這個理由不肯松口,為表示他說的是實話,還進一步認真的解釋道︰「娘,那商團是秦家的商團,您應該知道他們在咱們大漢王朝是屬一屬二的商號,孩兒也是在因緣際會下認識商團中的一位老大哥,經他幫忙說情,才得到能夠同行的機會。真的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機會難得。」

  「你真的不肯跟娘說實話?」

  「娘,您應該知道,孩兒從未對您撒過謊。」

  「任何事都有第一次。」

  「娘,孩兒剛才說的都是實話,真的。」

  「就算你剛才說的都是實話,但是娘相信你這麼心急著要去歧州的原因絕對不只有你跟娘說的這個原因,一定還有其它原因。娘說的對不對?」

  裴翊頓時無言以對,因為他無法否認,否認就是在對娘說謊。

  看兒子緊閉雙唇不發一語的模樣,裴母就知道這件事自己是永遠得不到答案了,因為這個臭小子雖從不對她撒謊,但是只要是他不想說的事,你也別想從他嘴裡挖出來。他這個倔強臭脾氣真是自小就令她頭痛不已。

  「算了算了,隨你了,反正兒大不由娘。」裴母哀傷道。

  裴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忍不住開口道︰「娘,這句話您從孩兒七歲的時候就開始說了。」

  「可見你有多不聽話,七歲就知道惹娘生氣!」裴母瞪眼道。

  裴翊立刻閉上嘴巴。

  裴母見了只覺得一陣惱,她揮手道︰「走走走,既然不肯說就別在這裡浪費娘的時間,這時間娘都能多打一條絡子出來了。」

  「娘,跟您說過好多次了,孩兒現在賺的錢夠咱們一家花費了,您就別再這麼辛苦打什麼絡子了,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做特別傷眼,您怎麼就是不聽孩兒的話呢?」裴翔蹙眉道。

  「知道了,娘不就是無聊做幾條來打發時間而已,沒你說的這麼嚴重。」

  「那也別在晚上時候做。」

  「知道了,知道了。」完全就是敷衍的態度。

  「娘,過去您總說一個人在家無聊,打打絡子時間過得比較快,現在家裡有郁華,還多了兩個丫頭,以後您無聊就讓她們陪您說說話,或到山上的靈佛寺走走也行,別再打什麼絡子了。」裴翊勸著母親。

  「你怎會這麼不喜歡娘打絡子?」裴母不解的問兒子。

  「因為傷神,大夫說過你的病最忌傷神,您忘了嗎?」裴翊說。母親打的絡子總是不斷換著新樣式,每一個新樣式的創造都得花上許多時間思考設計,這是城裡織坊掌櫃跟他說的,說這事很費神。

  「娘的病這不是都好了嗚?況且只是編幾條絡子,能傷什麼神啊。」裴母失笑的對兒子搖頭道。

  「沒全好,大夫說至少還要花個幾年的時間慢慢將養,娘的病才能算全好。」

  「知道了,娘聽你的就是了,以後晚上絕不踫絡子。」看兒子一臉自責的表情,裴母頓時只有投降的分。

  這個傻孩子總覺得她當年會病倒是他害的,覺得那十多年來她全都是為了養育他,才會這麼的含辛茹苦,直到把身子給掏空,再也撐不下去病倒為止。這個傻兒子難道不知道即使真是如此,身為一個為了自己孩子而付出一切的母親,她也甘之如飴嗎?真是個傻孩子。

  「娘可要說話算話。」

  「知道了。好了,你在娘這裡也待得夠久了,今天又在外頭跑了一天,也該回房去好好陪陪你媳婦了。」裴母說。「這幾天要對她好點,有時間就多陪陪她。剛成親就把人丟下,一去半年真的是有些過分。」

  「娘……」裴翊看著母親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干麼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娘覺得郁華她怎麼樣?」裴翊有些猶豫的開口問道。

  「什麼怎麼樣?」裴母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沒聽懂兒子的問題。

  「她好像和城裡的傳言不太一樣,傳言都說她驕縱任性、得理不饒人,說她任性妄為,從來只想到自己,不會考慮到他人。甚至還說她對席家大少爺用情至深,非君不嫁……」

  聽見「非君不嫁」四個字時,裴母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娘,您在笑什麼?」裴翊疑惑的問。

  裴母笑著搖了搖頭,不答反問︰「如果非君不嫁她又怎會嫁給你?」

  「因為被席家退婚,名節又因之前在山上遇劫的事受損,所以——」

  「所以恩將仇報的逼你負責,逼你娶她?」裴母插口道,不由自主的對兒子搖了搖頭,真覺得她這兒子就是個半點也不了解女人的傻瓜。

  「孩兒沒這麼說。」裴翊趕緊表明清白。

  用逼字太嚴重了,他完全沒那個意思。他想說的是,因為名節受損在先,被退婚在後,她的成親之路因而變得困難重重,只能選擇低嫁,至於為何低嫁給他,當然是為了還恩,一舉兩得。

  「你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女人,一個對他人用情至深、非君不嫁的女人是不會嫁給別人的,只會以死明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裴母對兒子說。「也就足說,她會嫁給你,而且神情寧靜平和的沒有一絲不甘或怨慰,那就代表城裡那些傳言根本不可信。什麼用情至深、非君不嫁的,全是杜撰的胡說八道,懂嗎?」

  「孩兒一直以為非空穴不來風。」裴翊眉頭輕蹙的說。

  「那就觀察看看吧。」裴母道。

  裴翊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有些歉然的對母親說︰「娘,看樣子這件事還是得麻煩您了,畢竟未來半年孩兒不在家,想觀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您還可以趁這半年的機會,好好看看這個媳婦合不合您的心意,若是不合,等孩兒回來之後,孩兒再找個孝順合意的媳婦回來侍候您。」

  裴母的心跳頓時漏跳了半拍,之前一直未從兒子口中得到的答案,在這一刻已是昭然若揭。

  原來兒子離開是為了要將決定權交到她手上,這個媳婦的留下與休離都將以她的決定為決定,而未來的半年就是觀察期。

  何謂知子莫若母?就是能夠見微知著的從兒子的一句話就能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或是在打什麼主意。

  她這兒子真的是一個傻孩子,一個至純至孝的傻孩子。他也不想想,媳婦是要陪他走一輩子的,而不是陪她這個老母親,當然是要以他的喜歡為主啊。她這個母親再喜歡,兒子卻不喜歡又有何用,夫妻的感情不睦如何能得到幸福?身為母親的她,當然希望兒子能夠獲得幸福啊。

  可是即便知道這個道理,她卻什麼也不能說,更不能揭穿這件事,只因為這全是兒子對她的孝心,她不能不換受。

  「知道,娘會好好觀察的。」她開口應道,就見兒子頓時憨憨的咧嘴而笑。

  真是一個傻兒子啊,她最孝順、最貼心、最讓她引以為傲的傻兒子。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走得飛快,轉眼就到蘭郁華回門的日子。

  一早,她帶著彩衣和回門禮,坐上裴翊親自駕的小車下山,緩緩地往京城的方向前進。

  今天回門她本想帶聰明機靈的彩袖陪她回娘家的,但彩袖卻建議她帶彩衣回去,理由是彩衣性子憨直不會說謊,由彩衣回府回答夫人的提問,比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機靈的她來回答更能讓老爺和夫人安心,也更能讓老爺和夫人相信小姐在姑爺家過得比大伙預料的都還要好很多。

  她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便改帶彩衣陪她回門,而將彩袖留下來服侍婆婆。

  說到她的婆婆,蘭郁華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婆婆。

  婆婆的外表看起來很年輕,一點也不像是個做婆婆的人,身形偏,面容婉約,眉眼柔美,氣質清雅,除了在發上戴著一支玉釵,手腕上帶了一只玉鐲之外,身上沒有其它飾品,衣著不管是樣式或顏色都偏素,但即使如此,她依然一點也不像是個村婦,反而比她還像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

  餅去兩天,她的夫君為了準備歧州之行的事每日都早出晚歸,她只能由婆婆帶領熟悉家裡的一切,包括屋內屋外的環境,平日用水與食物的來源,他們母子倆的生活作息方式等,雖然全都是一些生活瑣事,但對新來乍到的她和彩袖、彩衣來說卻是及時雨,因為光是廚房的水和菜用完了要從哪兒補充這件事,就讓她們主僕三人傷透了腦袋。

  家裡的用水取自山泉水,屋後不遠處的那面山壁下就有個泉水池,不過那池泉水大都是用來洗衣,家裡用水則有水槽,槽裡的水接自山泉,就在屋後的左邊,可節省不少提水的時間和力氣。

  至於家裡使用的食材,每五天就會有人專程從城裡送過來,但因為婆婆個人較愛蔬菜,所以在後院還闢了塊地自個兒種菜吃,甚至還養了幾只雞,說是以備不時之需。

  婆婆帶著她,身後跟著彩袖和彩衣兩個丫鬟在屋裡屋外走著,邊走邊與她說事時,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笑容,讓人毫無壓力,只想親近。

  有時婆婆在說到自己覺得好笑有趣的事時,還會忍不住輕笑出聲。這時,性子單純憨直的彩衣就會不由自主的脫口問婆婆在笑什麼,而婆婆也絲毫不在意彩衣的無禮與唐突,總是有問必答,整個人好相處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所以,她才會說不知怎麼形容她的婆婆,因為實在是太與眾不同了,好的太過了。

  今日回門,她一定要好好的問一問母親,這個世上真會有如此好的婆婆嗎?會不會有什麼陰謀詭計之類的?總之,每回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句話時,她就會感到不安。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蘭府的大門遠遠地已可以看見,彩衣興奮的聲音在車廂裡響了起來。

  「少奶奶,您看,咱們快到家了!」

  透過被彩衣掀開一角的簾子,蘭郁華果然看見蘭家大門,還看見母親貼身的大丫鬟盈秀正站在大門前等候著他們,領著他們到正堂拜見。

  三日不見,娘看起似乎憔悴了一些,爹好像也老了一些。

  餅去三天來,爹娘應該一直都在擔心她吧?擔心她不知道在婆家過得好不好,擔心她的夫君不知道對她好不好,更擔心她的婆婆好不好相處,會不會為了彰顯婆婆的威嚴與地位,迫不及待的給她這個新媳婦下馬威?

  爹娘的擔心她都知道,因為上輩子便是如此,在她回門那天,拜見過爹娘之後,爹便找了個借口把席世勛帶往書房,娘則將她帶回廂房細問她在婆家的一切。

  那時候的她還很天真也很愚蠢,根本不懂得察言觀色和見微知著,完全沉浸在嫁給席世勛的喜悅中,開口閉口都是席世勛與席家的好,蠢到現在回想起來她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爹娘坐在正堂上首,面帶微笑的接受他們夫婦的跪拜磕頭。

  待他們起身後,蘭母看向女婿,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問道︰「我家華兒應該沒給女婿你添麻煩吧?」

  「郁華溫柔恭順,勤快懂事,家母很喜愛她。」裴翊正正經經的答道。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蘭學士微笑著點頭。「我們夫婦倆就這麼一個女兒,因此華兒自小就被溺愛、嬌生慣養,性子養得有些任性驕縱,以後你要多擔待些。」

  「是,岳父。」

  「你可別以為你嘴唇這麼上下一踫,說個是就了事,我可是會好好的睜大雙眼,看你是怎麼待我女兒的。」蘭母皮笑肉不笑的撇唇道。

  「娘。」蘭郁華嬌聲求道。

  「怎麼,這就舍不得了?」蘭母白了女兒一眼,她這是在幫她啊,沒想到女兒嫁出去不過三天而已,心就向著女婿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女兒哪有。」蘭郁華忍不住面露嬌羞。

  「好了,知道你們母女倆感情好,一定有一堆話想說,我們就不在這裡礙眼。女婿,和我到書房,陪我下盤棋吧。」蘭學士開口道,一頓後又突然想到他連女婿會不會下棋都不知道,於是又問,「你會下棋嗎?」

  「會一些但不擅長。」

  「會就行了。」蘭學士點頭道,反正他也不是真要和女婿下棋,只是想借這機會和女婿聊聊,更加了解女婿和女婿家裡的一些事罷了。「走吧,咱們去書房。」

  他起身道。

  「是。」裴翊起身跟著岳父走,臨走前不忘看向自個兒的媳婦,雖然兩個人什麼話也沒說,但兩人似乎完全能夠明白對方這一眼的意思。

  裴翊的意思是︰我和岳父去書房了,會順便趁此機會與岳父提起歧州之行的事。

  蘭郁華的意思是︰妾身明白了,妾身也會與母親說,並會得到母親的允許,請夫君放心。

  麻煩你了。

  不麻煩,這本是妾身該做的。

  謝謝。裴翊輕點了下頭,收回目光,目不斜視的隨岳父步走出堂廳,朝書房而去。

  蘭郁華則是不由自主的一路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聽見母親揶揄的聲音,才猛然回過神來。

  「好了,別再看了,你爹不會把他怎麼樣的。」蘭母說。

  「娘,女兒又沒說什麼。」蘭郁華赧然的低聲道。

  「你的確不需要說什麼,因為你臉上的神情已替你說了一切。」蘭母理解的點頭道。

  「娘。」蘭郁華不依的叫道,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看著女兒臉上嬌羞的迷人緋色,蘭母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有何種心情,是放心安心,還是擔心憂慮,抑或是吃味,感覺自己已不是女兒心目中最重要、最為依賴的那一人,只能說五味雜陳。

  「走,咱們到娘房裡好好說話。」她牽起女兒的手起身道,母女倆隨後也離開廳堂,朝後院內宅的亭蘭院方向走去。

  來到母親的廂房,丫鬟們將早已備好的茶果端上桌後,隨即安靜地退出廂房,關上房門,留她們母女倆單獨說些悄悄話。

  「好了,這裡沒其它人了,你老實跟娘說,這幾天你在那邊過得怎麼樣?女婿對你好不好?你婆婆呢?是個怎樣的人,難不難相處,有沒有故意刁難你,讓你守規矩,或是指使你做一堆家務事?」蘭母將女兒拉到床邊坐下,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沒有。」蘭郁華搖頭道,「婆婆對女兒很好,夫君也一樣。」

  「你可別騙娘了。」

  「女兒說的都是實話,事實上,因為婆婆對女兒實在是太好了,反倒讓女兒有些忐忑不安。」蘭郁華露出些許迷惑的表情對母親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仔細說給娘聽。」蘭母的表情立刻變得凝重了起來。

  於是蘭郁華便將婆婆異常的好相處,以及和藹可親沒半點婆婆架子的事告訴母親,其間還特別提到憨直的彩衣總是忘了自個兒的身分,忘情的插嘴詢問,但婆婆卻連一次都沒有生氣,總是帶著微笑回答彩衣各式各樣層出不窮的問題,其中有些問題實在是太可笑了,婆婆還會忍不住的笑出來,害得站在一旁的她和彩袖都替彩衣感到丟臉尷尬了。

  蘭郁華自個兒不知道,當她在與母親說起這些事時,臉上總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與笑意,而蘭母卻看得非常清楚,剛才猛然提起的一顆心也隨之慢慢地放了下來。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雖然在蘭母心裡已經相信女兒說的都是真話,她依然在女兒說完之後問了這麼一句。

  「嗯,女兒所說的句句屬實。」蘭郁華認真的點頭,對母親說︰「娘,您若不信待會兒可以叫彩衣來問話,您應該知道那丫頭根本不會說謊。」

  「嗯,我會找那丫頭過來確認。」蘭母點頭道。

  蘭郁華聞言暗自慶幸聽了彩袖的建議。娘果然沒辦法聽她的一面之辭就相信一切啊,帶憨直不會說謊的彩衣回來果真是帶對人了。

  「彩袖那丫頭有沒有說什麼?」蘭母問道。

  「啊,說什麼?彩袖會說什麼?」蘭郁華猛然被嚇一跳,還以為彩袖幫她耍的小心機被母親發現了。

  「那丫頭對你婆婆的平易近人難道沒有任何看法嗎?」蘭母問女兒,總覺得那丫頭應該不會什麼都沒說。對她來說,那丫頭就是個趨吉避凶的能手,察言觀色的高手,有她在女兒身邊她多少能放心些。

  蘭郁華恍然大悟的急忙點頭,道︰「有,彩袖說她有認真觀察婆婆的言行舉止,但卻看不出任何虛假,不過她說也有可能是相處的時間太短,無法觀察入微。最後她說日久見人心。」

  蘭母點了下頭,略沉吟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你婆婆她都沒要求你做什麼,或是糾正你任何事嗎?」

  「有。」蘭郁華點頭道。

  「什麼事?」蘭母精神一振。

  「第一回全家人一塊用餐時,女兒本欲起身服侍婆婆和夫君用餐,為他們布菜,卻讓婆婆阻止了,說家裡沒這規矩,也不興這事,讓女兒坐下來一塊用餐。」

  蘭母聽完已是目瞪口呆、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還有別的事嗎?」

  「婆婆要女兒不需要特別為早上的晨昏定省早起,睡到自然起即可。」

  「你該不會真的就因此睡到日上竿頭吧?」蘭母迅速又著急的問道。

  「娘,女兒不是笨蛋。」蘭郁華哭笑不得的說。

  「你雖不笨,但自小夠爹娘嬌生慣養長大,娘怕的是你會犯懶。」

  「娘,女兒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驕縱任性不懂事了。」

  「嗯,我的華兒是長大了。」蘭母聞言不由得眼泛淚光,這感觸她比誰都深。

  不想讓母親陷入感傷的思緒中,蘭郁華緊接著說道︰「雖然婆婆這麼說,但女兒隔天還是看準了時辰起床準備去向婆婆問安,結果卻讓夫君給攔了下來。」

  「女婿為什麼要攔你?」

  「他要女兒別太早去向婆婆請安,因為婆婆沒有早起的習慣,女兒若太早去請安,婆婆會有要早起的壓力,因為不好意思讓女兒在門外等太久。」

  「他是認真的嗎?」

  「非常認真。」蘭郁華點頭道。

  蘭母嘴巴張了張,半晌之後才澀澀地說了一句,「你婆婆很特別。」

  「女兒也這麼覺得,但卻因此而感覺到有些不安與害怕。」蘭郁華對母親說,表情迷惑而不確定。

  「你在不安什麼,害怕什麼?」蘭母問女兒。

  「女兒聽過一句話,事出反常必有妖。」蘭郁華目不轉睛的看著母親。

  蘭母愣了一下,隨即對女兒搖了搖頭,說︰「雖然你婆婆的確有些特別,但娘並不覺得她反常。」

  蘭郁華不由自主的睜大了雙眼,不解的問道︰「母親不覺得嗎?」母親的看法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華兒,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蘭母不答反問。

  「什麼事?」蘭郁華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疑惑的問道。

  「你婆婆只是個平民百姓,而你卻是學士府的千金,你們倆光是身分上的差異就讓她底氣不足,她待你自然也就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了。」蘭母分析自己的看法給女兒聽。

  聞言後,蘭郁華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怎麼了?」蘭母問。

  「娘,婆婆雖然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但她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像個平民百姓,在她身上女兒可以感覺到一種系出名門的氣質。」

  「這是真的嗎?」蘭母訝然的問道。

  「嗯,雖然婆婆總是穿著簡單樸素,好像真是個村婦一樣,但是身上流露的氣質與涵養卻是騙不了人的。」蘭郁華一臉認真的點頭道。

  蘭母驚愣了好一會兒,隨後卻對女兒搖了搖頭,說︰「華兒,你還年輕,經歷和見識有限,氣質和涵養這種東西不是隨便人都能看得出來的。」

  蘭郁華頓時無話可說,因為她總不可能告訴母親她還擁有前世十幾年的生活經歷與見識,所以她看得出來吧?

  「娘覺得你根本不需要擔心害怕,你婆婆對你好既然是實在的,那就夠了。娘最擔心的其實就是你婆婆會仗著長輩的身分頤指氣使的奴役你,畢竟他們家連個下人都沒有,娘真怕你嫁過去之後什麼事都得做,不忙死也累死。」

  「女兒身邊有彩袖和彩衣在,娘怎會擔心這事?」蘭郁華訝異的問道。

  「如果你真遇到一個壞心眼想折磨你的婆婆,就算你帶了十個丫鬟陪嫁,她一樣能使喚你做這做那,只需要一句——我覺得媳婦做的比較好,丫頭們做的不好。這樣,你能不做、不親力親為嗎?」

  蘭郁華頓時無言以對。她的確聽說過這種口蜜腹劍的婆婆,真的是很讓人不寒而栗,太可怕了。

  「至於你說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蘭母繼續說。「娘覺得只要你婆婆她沒針對你、陷害你,她妖不妖又與你何干?眼前她對你好你就好好的接受、享受,至於以後會變怎樣,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娘就不信咱們蘭學士府會斗不過一個沒權沒勢的村婦!」

  最後蘭母總結道︰「總之,彩袖那丫頭說的對,日久見人心,咱們等著看就知道了。」

  蘭郁華點點頭,一臉受教的表情。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3 AM

第七章

  回門過後隔一天,裴翊就跟著秦家商團出發去了歧州,家中頓時只剩下婆媳倆和兩個丫鬟,以及從蘭府借來的兩名護院。

  回門那天裴翊向岳父稟明要去歧州的事時,他的學士岳父果然沒有阻攔,只是仔細的詢問了他的想法與對未來的展望,見他始終侃侃而談,對自己想做的事和未來的生活方向沒有一絲猶豫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卻突然的開口向他提了一個請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岳父對他說,希望他將來若是有兩個兒子的話,能讓其中一個姓蘭,用以傳承他們蘭家的香火。

  他並沒有立即答應,一來實在是太過突然了;二來則是他和蘭郁華是否有緣做一輩子的夫妻尚不可知,現在提孩子距離太遙遠。

  所以,他對岳父說這件事他必須回家請問母親才能做決定。結果母親果然與眾不同,二話不說竟就點頭說了句「可以」,還讓他隔天跟秦家商團出發去歧州前,記得要先去趟蘭學士府回復這事,免得讓岳父岳母干著急,讓他一整個無言以對。

  他問母親,「娘,我和她都還不確定能否做一輩子的夫妻,這麼快答應這事,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母親看著他,然後搖著頭說︰「倘若你們夫妻倆真沒緣,真走到和離那一步,兩家肯定是要撕破臉的,多這件事或少這件事有差嗎?反之你們夫妻倆若和和美美的,多生個兒子姓蘭也是應該的,畢竟那孩子身上也流著一半的蘭家血,沒道理孩子只能跟爹姓,卻不能跟娘姓。」

  總之,雖然他心裡一開始是有那麼一絲不願,憑什麼他的兒子不能跟他姓裴,得姓蘭,但最後還是被娘說服了。娘總有她的道理,總能說得他無力反駁。

  出發那天早上他起的很早,還是習慣先練幾趟拳法之後再出門,昨晚他已先向母親辭別,早上出門的早就不吵母親了。

  他的妻子與他同榻而眠,他起身時動作雖已放輕悄,但在他走到院子大樹下一套拳法都還沒打一半,她已從屋內走了出來,然後就這麼倚靠在門外的坐凳欄桿上,靜靜的看著他打拳,無聲的陪著他。

  裴翊的心不是鐵石做的,自然感受得到新婚妻子對他的溫柔體貼,感受得到她望向他的目光中逐日增加的情意。

  但是他心裡有個坎不過不行,所以這次的歧州之行他非去不可,他只希望他的妻子能度過這半年的考驗,倘若她真能得到母親的認同,和他一樣敬愛母親的話,他發誓這輩子定會愛她、惜她,絕不傷她、負她。

  原本該打上三遍的拳法,他打了兩遍就停了下來,擦去臉上頸上的薄汗後走向妻子。

  「你怎麼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他柔聲問妻子。

  蘭郁華搖了搖頭,看著他汗濕的前額,柔聲問道︰「讓妾身服侍你沐浴可好?」

  裴翊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見妻子的目光在瞬間變得暗淡,他不由自主的解釋道︰「跟商團出發後,一路上肯定杴是風塵僕僕,這一點薄汗就要沐浴更衣實在是用不著。」一頓,他忍不住又說了句,「我不是故意要拒絕你的好意的。」

  蘭郁華瞬間笑逐顏開,白玉無瑕、眉目如畫的臉頓時有如盛開的芙蓉般美麗,讓裴翊見了有著瞬間的失神,停在她臉上的目光再也移不開。

  「夫君,你……你在看什麼呢?」蘭郁華臉色微紅,有些受不住他不加掩飾的熾熱目光。

  「咳,沒什麼。」裴翊被驚醒過來,臉色有些潮紅,不過他皮膚較黑看不出。

  他若無其事道︰「回房吧,我差不多該準備出發了。」

  「嗯。」蘭郁華點頭,隨他進屋。

  進房後,裴翊動手換上出行的裝束,蘭郁華則待在一旁,最後一次為他確認包袱裡的東西,一邊柔聲的交代他,「換洗的衣裳妾身都替你放進包袱裡了,裡頭還多放了一雙鞋和幾雙襪子。另外,妾身讓丫頭烙了些餅,一會兒夫君帶上一些,路上餓了可吃。還有這個,妾身本想一樣放在包袱裡的,但又怕你一個不注意丟掉了,所以還是交給你貼身帶著比較安全。」

  「那是什麼?」裴翊看著妻子從袖袋中拿出來放在包袱上,似一封信的東西問道。

  「一千兩銀票。」

  裴翊瞬間瞠大雙眼,不由自主的脫口道︰「你哪來這麼多錢?」一頓,忽然想到岳父岳母對妻子這個獨生愛女的疼寵,於是又皺眉改口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出門在外總是需要用到錢——」蘭郁華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我有錢,就算沒錢也不能用你的錢。」裴翊搖頭道。

  蘭郁華略微沉默了一下,這才直視著裴翊的雙眼,用緩而低的聲音開口問道︰「妾身的錢難道不是夫君的錢嗎?在妾身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之後,夫君難道還要與妾身分你我嗎?」

  裴翊頓時無言以對,半晌後才緩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身上的錢夠了,不需要帶這麼多,所以真的用不著。」

  「就算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或是為了安撫妾身的憂心,夫君難道就不能暫時將它收下,待半年回來之後,若是真用不著、用不上,再將它還給妾身嗎?」蘭郁華幽幽地問。

  裴翊呼吸一窒,再也無法開口拒絕。

  「好。」他點頭應道,終於慎重的將那貨銀票收起來,感覺似有千金重。銀票有價,夫人的情意無價啊。

  「謝謝。」蘭郁華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裴翊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開口提點她說︰「母親就拜托你了,家裡也是。我不在家的期間,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顧母親,把母親當成自個兒的親娘一樣孝敬。」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夫君放心,妾身定會這麼做的,會孝順母親,照顧好家裡。」蘭郁華慎重的點頭,然後看著他柔聲交代道︰「你一個人出門在外也要小心,要照顧好自己,要切記「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裴翊點頭。「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他說,一頓後又細說明道︰「夏天過後,天氣會日漸涼寒,咱們家不比你娘家,又位在半山腰上,會寒冷許多,你衣裳要多穿些,穿暖些,別受寒了。」

  「嗯。」蘭郁華輕應的點點頭,感覺眼眶發熱,鼻頭微酸,不僅因為分別在即,更因為他的關心。

  雖然很隱晦,但她一直都能感覺到夫君在對她保持距離。她大概知道理由,知道自己的主動下嫁難免會引得懷疑與防範,但真實感受到還是讓她覺得有些難受。

  可是以後再也不會了,因為她真的明顯感覺到他對她的關心是真心的,他並不是不在乎她,這就夠了,真的。

  「別哭。」

  啊?誰哭了?她嗎?

  「半年後我就回來了,很快的。」裴翊伸手輕柔地抹去她眼眶中的淚水,柔聲對她說。

  「嗯。」她輕應,哽咽沙啞的嗓音讓她明白自己真哭了,她原本沒想要哭的,只想帶著令他放心與安心的笑容送他遠行,怎知此刻眼淚卻完全不受控,一滴接著一滴的從她眼底滑落。

  「別哭了。」他再次說道,語氣好似有些無奈。

  她努力想遏制淚水,但卻怎麼都停不下來,只能不停的抹去不斷從眼眶中滑落的淚水,一邊沙啞的向他道歉。「對不起,妾身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裴翊再也忍不住的輕嘆一口氣,伸手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裡。

  在被他擁進懷裡的瞬間,蘭郁華眼眶裡的淚水似乎又流得更多更快些,她完全控制不了,只能將臉埋深進他胸膛,讓淚水盡情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的淚水終於收斂後,她感覺到他輕輕地松開她,然後開口對她說︰「我該走了。」

  她從他懷裡退開,抬頭看他,只見他亦正看著她,臉上滿是溫柔與不舍,還有一抹決絕與堅定,說明著他的歧州之行勢在必行。

  她從沒有試圖想改變他的決定,或阻攔他前進腳步的意思。她只會支持他,義無反顧的跟隨他,只因為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路上小心。」她目不轉睛的凝望著他,沙啞的開口道。

  裴翊點頭,拿起桌上的包袱,毅然舉步往外走。

  「夫君。」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妾身會一直在這兒等著你,望你早日歸來。」她說。

  他點頭,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之後,這才再次轉身邁步,這回真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此去半年後才能再相見。

  半年,不長也不短,挨一挨也就過了,但怕只怕世事多變,人生無常啊。

  蘭郁華端著剛珞好的野菜餅走到前廊,放在婆婆身旁的坐凳欄桿上,笑盈盈的對靠坐在欄桿上的婆婆說︰「娘,這是王大娘教媳婦做的野菜烙餅,您試試,看媳婦的手藝行不行?」

  「好,娘試試。」裴母微笑的點頭道,伸手拿起一塊野菜烙餅放進嘴巴裡。

  「怎麼樣?」蘭郁華目露期待的問道。

  「很好吃,不輸王大娘的手藝。」裴母笑著點頭贊美。

  蘭郁華頓時笑逐顏開,喜不自勝的笑得眼彎彎的。

  看著開心不已的媳婦,裴母真覺得老天的確是有在眷顧她,不僅給了她一個好兒子,竟還給了她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媳婦。明明是自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有著成群奴僕服侍的千金小姐,結果嫁到這裡來之後,卻事事都得自己動手做,甚至還陪她到菜園種菜,到雞舍喂雞,撿拾雞蛋,清理雞糞,任勞任怨的,真是苦了她了。

  「辛苦你了。」她慈愛的拉起觀察了三個月,愈看愈喜歡的媳婦的手,拍了拍說道,感覺媳婦的手有些變粗糙了,而這才過了三個月而已。

  「娘說什麼呢,只是烙幾個餅哪會辛苦,何況還有彩衣和彩袖在一旁幫著。」蘭郁華笑著搖頭道。

  「娘是說讓你陪娘住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冷冷清清的,想逛個街都無法,整日就得陪著我關在這個小院子裡,就連想吃個零嘴都還得自個兒動手做,真是辛苦你了。」

  「媳婦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珞餅是因為媳婦對做這些吃食原本就有興趣才動手做的,可不是為了想吃。況且媳婦也不覺得咱們家有何不好的,這裡山明水秀,泉水涌流,靜謐宜人,可是個林泉寶地呢,不是有福之人可住不到這樣一個好地方。」蘭郁華認真道。

  「什麼林泉寶地。」裴母聞言失笑道。

  「這可不是媳婦說的,而是王大上回進城,我爹聽他提到咱們家後頭的山壁上有涌泉,咱們吃的喝的用的水全都從那來之後,我爹說的。聽說我娘聽後,還說要找個時間到咱們家這個寶地來沾沾這裡的寶氣呢。」

  王大便是從蘭府借來的護院之一,另一個名喚林立,在裴翊稟明遠行的當日蘭學士就帶夫妻倆去挑好的,待翡翊出發後才過來,兩位在蘭府護院中的武力排名分別是第二與第三,由此可見蘭學士對這個獨生女的重視與疼愛。

  裴母聞言再也忍不住失笑出聲,搖頭道︰「親家母真愛說笑,哪來的寶氣啊?不過咱們這裡雖然沒有什麼寶氣,但景致卻是不錯的,你瞧。」

  裴母伸手一指前方,只見秋天的陽光溫暖恬靜的映照著滿山紅了的楓葉上,襯著藍天白雲,似散發著金色暖人的光芒。秋葉在秋風和煦輕柔的吹拂下,搖曳飄揚,美不勝收。

  「好美。」蘭郁華低聲贊嘆道,就像怕聲音大了會跑走眼前的美景一樣。

  「是不是?這裡的景色四季皆不同,相同的是一樣都有著驚人的美麗,你以後就知道了。而這也是我舍不得離開這裡,搬進城裡住的原因。」裴母望著眼前的美景對媳婦說,隨後又言歸正傳,「倘若親家母有時間的話,隨時歡迎她前來做客。只是咱們家寒舍簡陋,還望她多包含。」

  「娘,媳婦真能請母親到家裡來做客嗎?」蘭郁華有些激動的問道。

  「隨時都可以。」裴母微笑的點頭道。

  「謝謝娘。」

  裴母微笑的拍了拍她的手,然後看著遠方被秋天染紅的山頭,輕聲道︰「不管孩子有多大,是否已成親生子,只要不在自個兒身邊就會思念、會擔心,會鎮日想著他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睡好,天涼了有沒有加件衣服,這便是天下父母心。」

  蘭郁華沒有應聲,只因為她知道婆婆這是在想兒子了。

  轉眼之間,夫君離開家去歧州都三個月了,這段期間,她從戰戰兢兢、如履薄郭的新嫁娘變成婆婆口中的乖媳婦,鄰居口中的好媳婦,也在這個只有兩個丫鬟幫忙搭手,萬事都得靠自己動手做的平民百姓家中站穩了腳步,從舉步維艱到慢慢習慣,然後逐漸融入,並且相信再過不久便能達到如魚得水那般悠然自得。

  老實說,她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快就適應現今的生活,而且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而然,沒有一絲強迫存在。

  她想,有個好婆婆絕對是主因,其次則是因為前世的經歷讓她明白這種平凡安定的寧靜生活是多麼的難能可貴,所以才會下意識把握享受這種生活,進而迅速地習慣與適應。

  說真的,當初決定嫁過來,她真是為了報恩與贖罪,並且早有受苦受難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結果卻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不僅沒苦沒難,反倒獲得前所未有的寧靜悠然,感覺幸福而愉悅。

  一陣涼風吹來,將周遭的樹葉吹得沙沙作響,也讓她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意,她轉頭對婆婆說「娘,風漸大了,媳婦扶您進屋裡歇息可好?還是您想繼續坐在這兒看風景,媳婦進屋幫您拿件披風?」

  「進屋吧。」裴母搖頭道。

  蘭郁華點頭,起身攙扶婆婆,婆媳倆才轉身準備進屋,卻聽見原本寧靜的山林中似乎傳來了馬蹄聲,而那聲音明顯正朝著她們家方向而來。

  婆媳倆對看一眼,同時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院門前方,只見兩名護院王大和林立也現身在前庭院門外,全神戒備的凝望著已出現在路盡頭的那匹馬,與馬匹上的陌生人,直到那人勒馬停下。

  「來者何人?」王大揚聲問道。

  來人似乎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愣了一下才從馬上跳下來,抱拳答道︰「在下京城秦家人,特來面見裴大娘,有事相告。」

  聽見來人是京城秦家人,裴母和蘭郁華婆媳倆已相偕迅速走下前廊,朝那位秦家來人走去。

  「我便是裴翊的母親。這位壯士,是不是我兒子托你帶信給我了?」裴母上前後,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滿臉的希冀。

  這個臭小子在一個多月前,差人送了一封說他快要抵達歧州、一路平安的信回來之後便再沒有第二封信,就是要她這個老娘為他操碎心就是了,真是個混小子。

  看見裴母露出一臉期盼的表情,來人面露猶豫與不忍之色,略微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大娘,對不起,我帶來的並不是好消息,而是壞消息,裴翊他在歧州出事了,下落不明。」

  此話一出,裴母臉色一白,當場身子一軟便暈了過去。

  「娘!」蘭郁華眼捷手快的將癱軟的婆婆抱住,自己也有一種快要暈厥的感覺。

  裴翊在歧州出事了?怎麼會,這怎麼可能,她不相信,不會的,這不可能!

  蘭郁華抱著婆婆坐在地上,恍神了一會兒才倏然抬頭看向那秦家人,怒火中燒的銳利眼神幾可噬人。

  「把話說清楚,出了什麼事?你敢胡說八道,我絕對會讓你們秦家後悔莫及!」她信誓旦旦的威脅喝令道。

  「小嫂子,你這是在威脅秦家嗎?」秦家來人有些不悅的眯眼道。

  「沒錯。」蘭郁華毫不退縮的與他對視著,如果對方真以為她只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啥也不懂,只會狐假虎威的小婦人而小看她,不將她的威脅當回事的話,她絕對會言出必踐的讓秦家人後悔莫及。

  「果然是蘭學士的千金,虎父無犬女。」對峙半晌後,對方終於率先將目光移開,退讓了一步。

  「林立,先將我娘送進屋去,讓彩袖和彩衣照顧,你立刻上山去請絕塵大師過來一趟。」蘭郁華轉頭對林立說。此去京城請大夫太遠,只有勞煩靈佛寺精通醫術的大師下山救人了。

  「是,小姐。」林立應聲道,上前小心翼翼的將暈過去的裴母從蘭郁華懷中抱起,執行命令去了。

  蘭郁華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拍了拍裙擺與衣袖上的沙塵,動作優雅嫻靜,大家閨秀的教養展露無遺。她的手輕輕地放下,再次抬頭看向秦家來人時,原就白皙無瑕的麗顏蒼白若雪,但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見先前乍聽惡耗時那種驚震恐懼與茫然失措的神情。現在的她已經恢復冷靜,而且冷靜得有些嚇人。

  「麻煩你從頭說起,將你所知道一切關於我夫君的事都告訴我。」她開口說。

  那人輕點了下頭,又吸了一口氣,這才娓娓道出前因後果。

  原來西北邊境在前兩個月突然戰起,與邊境之州麓州相鄰的歧州頓時也成了募兵與集兵之地,但凡年齡超過十六,非家中獨子者都有保家衛國之責任,得強行參軍,經過三個月軍營的鐵血訓練之後再送入戰場。

  原本這事是麓州和歧州居民的事,與他們這些從外地來的商團商人們無關,自然也與同是商團成員之一的裴翊無關,可是不知怎麼的,就在商團要離開歧州之前,與裴翊有約,要為他帶信回京而去尋他時,裴翊卻失蹤了。

  秦家商團團長因知悉裴翊是蘭學士女婿一事,不敢輕忽此事,特別花了些代價請人調查,這才查出裴翊被他拜師學藝的那戶人家設計,李代桃僵的被送進軍營當兵去了。可是當他們趕往城外軍營想將人從軍營中救出來時,軍營之中卻找不到任何一名名喚裴翊的新兵。

  他們心想,裴翊的身手不錯,會不會自個兒趁機逃出軍營了?於是商團便在歧州華城中多待了半月,心想裴翊若真逃了出來,肯定會與他們商團的人連絡,但是他們足足等了半個月,裴翊卻依然音訊全無,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托人關注此事,先行回京了。

  「也就是說,我夫君的失蹤是因落入軍中,而不是遭遇什麼危難,恐有生命危險的失蹤?」聽完前因後果,蘭郁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緩聲開口。

  秦家來人點點頭。

  蘭郁華頓時閉上眼睛,然後緩緩地松了一口大氣,再度張開眼睛時才用著肯定的語氣說︰「那就沒事了,我夫君他肯定平安無事。」

  秦家來人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好奇的拭探道,「小嫂子好像很肯定?」

  「沒錯,因為我相信他。」蘭郁華堅定道,相信他不會拋下他最敬愛的母親,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相信他會照顧好自己,平安歸來,只因為他答應過她。

  秦家來人點了點頭,不對此發表任何意見,然後抱拳道︰「既然消息已帶到,在下的任務已達成,告辭。」說完,他直接躍上馬,旋即絕塵而去。

  「王大,你去接應一下林立,看大師到哪兒了。」蘭郁華收回視線,轉頭對王大說。

  王大點頭,立即轉身往山上靈佛寺的方向飛奔而去。

  蘭郁華則是轉身快步朝屋裡走去,神情沉重的心想著不知婆婆醒過來沒有,還是仍在昏厥之中?

  大步走進裴母的房裡,只見彩袖與彩衣皆立在房內,而裴母則是身蓋著棉被,雙眼閉合著,一動也不動的靜躺在床上。

  「少奶奶。」見她進房,彩袖和彩衣同時朝她福身輕喚。

  「娘曾清醒過來嗎?」她輕聲問彩袖。

  彩袖對她搖了搖頭。

  她的心微微一沉,坐到床邊,伸手握住裴母有些冰冷的手,柔聲對昏迷中的婆婆說︰「娘,您聽得見媳婦說話嗎?夫君他沒事,您快點醒過來,媳婦才能與您細說原委啊。您聽後一定也會跟媳婦一樣,相信夫君他此刻肯定平安無事,只是身不由己,暫時無法向咱們報平安而已。娘,您聽得見我說的話嗎?夫君他平安無事,所以您也要平安無事,否則等夫君回來,見您因他而臥病在床,他會有多自責。」

  突然之間,她感覺被她握在手中的手似乎輕動了一下。

  「娘?」她有些激動的緊盯著裴母緊閉的雙眼,呼喚的問道︰「娘,您聽得見媳婦說的話對不對?您若聽得見就再動動您的手,或是睜開眼睛看看媳婦,娘。」

  就在她說完這些話時,她看見婆婆的眼睫毛顫了顫,然後慢慢地在她眼前睜開了雙眼。瞬間,她不由自主的淚如雨下。

  「讓你擔心了。」裴母看著她,虛弱而沙啞的開口說。

  她用力的搖頭,伸手抹去從眼眶中滑落的淚水,關心道,「娘,您覺得怎麼樣?身子可有哪兒不舒服的?您先忍一忍,媳婦已讓林立他們去請絕塵大師過來,想必大師就快到了。」

  她話聲剛落,便聽見外頭傳來王大的聲音。

  「小姐,大師來了。」

  她聞言立即起身道︰「彩衣,隨我去迎接大師。彩袖,你留下——」她話未說完,只覺得頭一陣暈眩,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她似乎聽見同時有幾個聲音在驚聲大叫——

  「少奶奶!」

  「媳婦!」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4 AM

第八章

  聲音由遠而近,飄飄蕩蕩,恍恍惚惚,似幻似真。蘭郁華感覺自己好像也飄飄蕩蕩,恍恍惚惚的,好似身處在似幻似真的夢中。

  夢中?

  當這兩個字從她恍惚的腦袋中掠過時,她瞬間就像被火燙到,被雷擊中般的渾身一顫,猛然雙目突睜的從幻夢中驚醒過來。

  「少奶奶醒了!少奶奶醒過來了!」

  彩衣歡呼的聲音倏然從床邊響起,入眼的則是近三個月來已然熟悉的六柱床,床帳既不是沉重的朱紅色,亦不是明亮的杏色,而是淡淡的草綠色。

  這裡是裴家,是她與夫君裴翊的臥房。

  她沒從夢中回到過去或是回到前世,她仍身在裴家,是裴家的媳婦,裴翊的妻子。

  她仍在這裡,謝天謝地。

  蘭郁華不由得閉上眼睛,感謝天地。

  興匆匆跑出去通知少奶奶醒來的消息的彩衣,在重回廂房後,看見床上的少奶奶竟又再度合著雙眼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心想著,少奶奶該不會又昏了過去吧?那她還跑去通知夫人,讓同樣臥病在床的夫人下床白走這一遭?

  一想到這可個可能性,她就覺得自己罪大惡極,要犯大錯了,沖出嘴巴的聲音不知不覺也加大了起來。

  「少奶奶?」她大聲呼喚道,就好像希望這一叫能將昏睡過去的少奶奶給叫醒過來一樣。

  然而令她驚喜不已的是,少奶奶竟然真在她這一聲呼叫中緩緩地睜開眼睛,真的醒過來了!

  「少奶奶,您嚇壞奴婢了,奴婢還以為您又昏了過去,那奴婢跑去通知夫人,讓臥病在床的夫人人白走這一趟就罪大惡極了。」心情經歷巨大起伏,心有余悸的彩衣忍不住開口抱怨道。

  「你說什麼?娘要過來看我?快點扶我起來!」蘭郁華瞬間徹底驚醒過來,想起了一切。

  她想自己大概是暈倒了,因為她還記得那突如其來的暈眩感受,可是即使如此,她怎能讓同樣臥病在床,身子明顯比她不好的婆婆前來探視她呢?要探視也該由她這媳婦過去啊,婆婆這是折煞她啊。

  「哎呀,少奶奶您先別起來,躺著躺著,您現在必須要好好的躺著休息才行。」

  見她要起身下床,彩衣趕緊上前阻止道。

  「彩衣你這是在做什麼?我是讓你扶我起來,不是阻礙我下床。」

  「可是少奶奶現在真的不能起床,這是大師特別交代的,要您躺在床上靜養幾日才能下床。」彩衣為難的說。

  「大師交代的?」蘭郁華愕然的愣住了,疑惑的問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你有身孕了,傻孩子。」裴母出現在房門口,由彩袖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走進房裡,最後坐在彩衣特地搬到床邊,還鋪了靠墊的椅子上。

  蘭郁華仍坐在床上發著呆,被裴母剛剛的回答給震呆了。

  身孕?有了身孕?

  「少奶奶,恭喜您了。」彩袖微笑的開口道。她先前一直都待在裴母身邊服侍著,還沒機會向少奶奶道聲恭喜呢。

  「少奶奶,恭喜您了。」彩衣也跟著說,原來她也還未向少奶奶道喜。

  接連兩聲的恭喜,讓蘭郁華終於慢慢地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先是緩慢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肚腹,雖然它被蓋在身上的棉被遮蓋著,但是它所在的地方——她伸手準確無誤的輕輕覆在那上頭,感覺既震驚又難以置信。

  她有身孕了?這裡有個孩子嗎?這是真的嗎?

  「娘?」她轉頭看向婆婆,夢囈般的輕聲喚道。她想從婆婆那裡得到確認,確定她不是在作夢,確定她剛才所聽到的話是真的,確定她真的有了身孕,此時的肚子裡真有個孩子正在成長中?

  裴母微笑的對她點了點頭,握著她的手,欣慰的沙啞道︰「翊兒若是知道自己就快要當爹了,他肯定會樂壞的。」

  原本巨大的驚喜隨著婆婆這句「翊兒」而整個被沖散。翊兒,裴翊,她的夫君……如今下落不明……

  蘭郁華只覺心裡一陣沉重,突然想起這件事她還尚未向婆婆稟明,她澀然的開口道︰「娘,媳婦還未與您說——」

  「王大都跟我說了。」婆婆輕輕地搖頭打斷她,然後一臉認真的看著她說︰「我與你有著同樣的看法,相信翊兒肯定平安無事。秦家商團那些人並不了解翊兒,但我卻比任何人都了解他,那孩子絕不會做一個逃兵,即便他是被人設計陷害才入伍從軍的,他也不會臨陣脫逃,因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所以我想他現在八成應該是在軍中沒錯,而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咱們以後要這麼想。」

  蘭郁華用力的點頭,心裡瞬間變得踏實許多。如果只是她一人那麼想,她或許還會有些懷疑與忐忑,但是若是連婆婆都這麼認為,那就不會有錯了。夫君他肯定沒事,總有一天會平安歸來的。

  心定後,她看向臉色蒼白的婆婆,關心的問道︰「娘,您的身子還好嗎?絕塵大師可有說什麼?」

  「我沒事,都是老毛病了,只是這個身子有些受不了刺激罷了。」裴母微笑的搖頭,接著話鋒突然一轉,帶著些許責怪的語氣說︰「倒是你這孩子怎會這麼不注意自個兒的身子呢?竟然都懷了三個月身孕還不知不覺?真是太胡涂了!」

  蘭郁華頓時露出了歉疚與不好意思的表情,低下頭小聲道︰「媳婦的癸水一向不準,加上與夫君行房的次數……」她的聲音愈說愈小,終至無聲。

  對於這樣一個意外驚喜,她真的無話可說,沒想到就那麼一晚而已,竟就有了。只能說這真是老天送給她和裴家最大的禮物,而且這個禮物來得正是時候。

  「娘,媳婦沒事了,您也快回房休息,快些將身子養好,媳婦和肚子裡的孩子還得依靠您呢。」她對婆婆說,一頓後又補充了一句,「對於生孩子的事,媳婦真的完全不懂,一切都要麻煩娘教導了。」

  「放心,交給娘。」裴母感動的拍了拍媳婦的手點頭道,完全明白媳婦說這話的意思。

  媳婦是要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別再去想兒子失蹤下落不明的事,要她專心在照顧這個未出世的孫子上頭,因為人只要生活有了重心,有了念想與期待,便能夠堅強的撐下去、挺下去。

  蘭郁華聞言頓時放下心裡的大石頭,偷偷地在心裡松了一大口氣。

  她對婆婆微微一笑,旋即又露出些許猶豫的表情,試探的開口問道︰「娘,媳婦是否可以將懷有身孕的事告知娘家的父母親?」

  裴母輕愣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道︰「當然可以,想必親家聽到這個好消息之後,一定會和咱們倆一樣開心的。」

  「謝謝娘。」蘭郁華頓時笑逐顏開。

  「謝什麼,該是娘謝謝你才對。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裴母緊緊地握著媳婦的手,微笑的點頭道,眼眶之中微微泛著淚光。

  蘭郁華見狀感覺自己的眼眶也在發熱,鼻頭在發酸。她輕抽了下鼻子,用著微啞的嗓音開口對婆婆柔聲說︰「娘,讓彩衣扶您回房休息吧。家中的事您別操心,只要專心將身子養好就行。媳婦雖然也得暫時躺在床上靜養幾日,但還是能指揮彩袖和彩衣這兩個丫頭做事的,您放心把一切都交給媳婦吧。」

  「好,都交給你。」裴母點頭道,也知道現今她最該做的就是將身子養好,別再給媳婦添亂。「但你也要注意自個兒的身子,別累著了。別忘了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她嚴肅的交代道。

  「嗯,媳婦一定會注意的。」蘭郁華認真的點頭應道,然後看向彩衣,後者立即上前去到裴母身邊。

  「夫人,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彩衣柔聲說。

  「好。」裴母點頭道,又看了媳婦一眼後,拍了拍她的手,這才讓彩衣扶她起身回房去休息。

  目送婆婆離開後,蘭郁華轉頭看向彩袖,露出些許疲累與軟弱的神情,說︰「彩袖,我現在只能依靠你了。」

  「少奶奶盡管吩咐,不管任何事,奴婢都會幫著您,並且陪在您身邊的。」彩袖認真的說道。

  「謝謝你。」

  彩袖搖搖頭,一頓之後,忍不住猶豫地開口,低聲問道︰「少奶奶,您真覺得少爺他會沒事,定能平安歸來嗎?」

  「嗯,夫君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蘭郁華毫不猶豫的點頭,斬釘截鐵的說道。

  「那這件事該讓府中的老爺夫人知道嗎?」彩袖眉頭輕蹙。她知道自己會被派往蘭府,通知老爺夫人少奶奶有喜之事,到時她肯定得面對夫人的詢問,仔細稟報少奶奶這些日子在裴家的一切生活>可是這麼一件大事,她到底該不該說呢?

  「只怕咱們不說,爹和娘大概也已經知道了。」蘭郁華嘆息道。

  「怎麼會?」彩袖意外的瞠大雙眼。

  「爹曾親自出面麻煩秦家商團照顧夫君,如今夫君在歧州出事,秦家怎麼也該通報一聲。」

  彩袖登時傻眼,因為她並不知道竟然還有這麼一回事,那麼……

  「少奶奶,您說夫人她在得知這事後,會不會強迫您回蘭府啊?」彩袖不由自主的沖口道,以她對原主子愛女心切的了解,知道夫人八成會這麼做。

  「你倒是對娘挺了解的。」蘭郁華對彩袖微微一笑,然後伸手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說︰「若是沒有這個孩子,我也會擔心這事的發生,但是現在不必擔心了。」

  彩袖瞬間恍然大悟,暗罵自己笨,怎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呢。

  「少奶奶,那奴婢一會兒就回蘭府一趟,去向老爺和夫人報告您懷了身子這個好消息。」

  「現在進城太趕了,天黑可能都趕不回來。」蘭郁華搖頭道。「還是明早再去吧,正好我還有其它事要你去辦。」

  「其它事?」彩袖訝然的問道。

  蘭郁華點點頭,臉上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沉思和嚴肅,而彩袖則是露出一臉好奇的表情,靜靜地等候主子的吩咐。

  餅了好一會兒,蘭郁華突然抬頭問彩袖,「彩袖,除了識字外,你看得懂賬本嗎?」

  彩袖略微猶豫了一下,這才點頭道︰「懂。」

  「太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蘭郁華松口氣的微笑道,不等彩袖發問便接著說︰「我打算在城裡盤間鋪子做生意,這間鋪子以後得交由你來掌管。」

  彩袖頓時滿臉錯愕,怎麼也沒想到少奶奶會有此突發奇想。「少奶奶,您是說真的嗎?您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想法,您懂得做生意嗎?」

  「懂一些,就算不懂,你忘了咱們裴家本就是商人之家嗎?夫君行商的本事可全是娘一手教出來的,只要有娘在,咱們怕什麼?」

  彩袖再度一愣,她還真忘了這事,但是——

  「少奶奶,您好端端的怎會突激想行商做生意呢?」不說少奶奶出身名門,以及身為女子又已嫁為人婦這些事,光是現今身懷六甲這情況,少奶奶就不該莫名其妙操起想盤間鋪子做生意這心啊。

  面對彩袖的問題,蘭郁華沉默了下才回答。「雖然我深信夫君定能平安歸來,但那一天到底是一年後、三年後或是五年後,抑或是更久以後卻是不得而知。這段期間總不能坐吃山空,或者是不斷地向娘家伸手要錢吧?我是裴家的媳婦,在夫君回家之前,這個家該由我來守護。」她的聲音堅定不移。

  彩袖突然覺得有些感動、有些羨慕,覺得有家可以守護的感覺真好,不像她早已沒了家,就算想守護也沒人沒家可以讓她守護。但是還好,她還有少奶奶,還有這個讓她感覺到溫暖與盤馨,其至已產生一些歸屬感的裴家可以守護。

  「少奶奶,奴婢發誓會幫您、陪您一起守護的。」她信誓旦旦的開口說。

  「彩袖,謝謝你。」

  落葉紛紛,又到了秋的季節。

  蘭郁華坐在前廊的坐凳欄桿上遙望遠山,看著眼前滿山楓紅的美景,即便她都已經連看三年了,依然為它迷醉不已,往往一坐就忘了時間,一坐就是個把個時辰。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間她竟已在這個家迎來了第三個秋天。

  第一個秋天有婆婆陪她賞景,第二個秋天有兒子陪她賞楓,第三個秋天她多希望陪伴在她身旁的人是她已失蹤兩年,音訊全無的夫君,但看樣子她的希望可能又得落空了。

  兩年,真沒想到時光就這樣悄悄地過了兩年。

  這兩年你還好嗎,夫君?可曾記得你說過半年後你就回來,而今都已經過了四個半年,你到底還要過幾個半年才要回來呢?可知我在想你,娘在想你,咱們從出生至今未見過他爹爹一面的兒子也在想你?

  「娘,娘,抱。」

  才想到兒子便聽見兒子興奮的聲響,蘭郁華回頭看去,只見婆婆抱著一歲半的兒子從屋裡走出來,小家伙一看見坐在前廊坐凳欄桿上的她,就在婆婆懷中興奮的撲騰叫著,朝她這方向伸長了手,要她抱。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一見到娘親就不要奶奶了,虧奶奶還把你當心肝疼。」

  裴母松手讓小家伙撲進她懷裡後,伸手戳了戳小家伙的額頭,以一臉疼這孩子沒用的神情說道,讓她看了想笑。

  小家伙先是露出一臉傻笑,然後看看娘親,再看看疼愛他的奶奶,最後奶聲奶氣的開口道︰「要娘,要奶奶。奶奶疼,奶奶好。」

  裴母頓時開心不已的傾過身來,吻了寶貝金孫一口,呵呵笑的贊美道︰「唉呦,我的乖孫真聰明,還知道奶奶疼你,知道魚與熊掌可以兼得啊。」

  蘭郁華這回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哪是聰明啊,根本就是狗腿,小狗腿。

  見她笑,小家伙伸手圈抱著她的脖子,將臉頰貼在她臉上,也傻呵呵的跟著她笑了起來。婆婆則是滿臉慈愛的看著他們母子倆,臉上亦帶著輕松愉悅的笑意。

  秋風輕拂,遠山含笑,幸福的光芒淡淡地籠罩在他們身上。

  「你剛剛在想什麼,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裴母開口問媳婦。

  「娘怎麼會這麼問?」蘭郁華倒是有些驚訝。

  「你每次遇到什麼難題,都會一個人坐在這裡沉思解決辦法,你自個兒難道不知道嗎?」

  蘭郁華愣了一愣,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習慣,但是認真回想一下,好像真的是這樣。坐在這裡,看著廣闊的天空,優游的白雲,寧靜的遠山,聽風聲鳥鳴,她的心總能迅速地平靜下來,腦袋也能跟著冷靜清醒,思考事情時自然也就能夠想得更加仔細與全面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爹說的還真是沒錯,這裡的確是一塊寶地。

  她對裴母微微一笑,搖著頭回答婆婆剛問她的問題,「沒,媳婦並沒有遇到什麼難題,只是被眼前美麗的景色給迷住了,所以才在這兒多待了一會兒。」

  「這景色你都看了兩年多了,還會被迷住,還看不厭啊?」婆婆揶揄她。

  「娘呢?眼前這風景您可是比媳婦多看了五年多的時間,您可看厭了?」蘭郁華微笑著反問婆婆。

  裴母笑而不語的搖了搖頭,然後轉頭看向遠方被秋意染紅的山頭,有些惆悵的開口道︰「秋天,沒想到轉眼又到了秋天。」

  「娘。」蘭郁華輕聲喚道,眼底有著明顯的擔憂。這種季節不僅會令她陷入憂思,婆婆也會,而且情況比她嚴重許多,令她很擔憂,因為去年婆婆還因此而病了一場。

  「沒事。」裴母轉頭對她微微一笑。

  看著有些強顏歡笑的婆婆,蘭郁華猶豫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的開口道︰「娘,有件事媳婦一直想和您商量,又不知道該不該與您提這事。」她希望這事能轉移婆婆的注意力與心情。

  她臉上帶著難以啟齒又猶豫不決的表情,終於完全吸引注裴母的注意力。

  「什麼事?」裴母好奇的開口問道。

  經過兩年多朝夕相處與相依為命,她們這對婆媳早已親如母女,到達一種無話不說的地步,因此對於媳婦此刻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她真的很驚訝,也很好奇她想與自己商量的到底是何事?

  「娘,您對彩袖有什麼看法?」

  「什麼看法?」裴母輕愣了一下,問媳婦,「你問的是我對她的人、她的能力,還是整個人的看法?」

  「整個人。」

  「一個聰明而忠心的好丫頭。」裴母說,一言以蔽之。

  蘭郁華等了一會兒,見婆婆沒有第二句評語,不由得有些呆滯。「娘,您對彩袖的看法就只有這麼一句話嗎?」

  裴母點點頭。

  蘭郁華嘴巴張了張,突然有種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說什麼的感覺。

  「怎麼了?」裴母問道,「難道你想與我商量的事和彩袖丫頭有關?」

  蘭郁華點了點頭。

  裴母頓時皺起了眉頭,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媳婦,臉上表情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她問道︰「你該不會是想與我商量,想讓翊兒納彩袖那丫頭為妾吧?」

  「什麼?」蘭郁華一呆,一張臉慢慢地白了。她從沒有過那樣的意思,但是婆婆會這樣說,是不是婆婆早有這個打算了?不自覺的,她握緊了拳頭,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卻不小心壓擠到膩在她懷裡的兒子。

  「娘,痛痛。」

  兒子扁嘴的痛呼聲立刻將她驚醒,她趕緊松開緊握的手,只是心上那種被揪緊的感覺卻一點也沒放松,只有更加緊縮,緊得她都快要窒息了。

  然後,她聽見自己開口說︰「娘想要彩袖做夫君的妾室嗎?好,那媳婦去問問彩袖,如果彩袖同意的話——」

  「等一下!」裴母打斷她,「我的意思是問你,你想與我商量的事是為翊兒納彩袖為妾的事嗎?而不是我想要幫兒子納妾。」

  「媳婦原沒這種想法,但是如果婆婆想的話——」

  「停!」裴母再度打斷媳婦,對著臉色蒼白卻強自鎮定的表現出若無其事的蘭郁華說道︰「我從沒有想讓兒子納妾的想法,除非是兒子成親多年,媳婦卻始終生不出孩子,在無可奈何之下才會做此打算。但很明顯,這個打算永遠都不會用到了。」

  蘭郁華呆呆的看著裴母,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她問自己剛剛聽見了什麼,婆婆剛剛說了什麼,但空白的腦袋卻無法回答她,直到婆婆突然伸手幫她拭去滑落臉頰上的淚水,聽見婆婆帶著心疼的語氣對她說的話,她才確定自己剛剛沒聽錯。

  裴母說︰「你這個傻孩子,不喜歡、不想要就要說出來啊,為什麼要強顏歡笑的強迫自己去接受另外一個女人來分享屬於你的家庭和夫婿?真是個傻孩子。」

  「娘哭哭。娘,不哭,不哭。」兒子的小手落在她臉上,學著他奶奶幫她擦著淚水。

  「好,娘不哭,娘不哭。」她吸著鼻子,抹去淚水,對兒子微笑道,然後又吻了吻兒子的小臉後,這才抬頭看向全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她何其幸運,竟能遇見這樣一個和藹可親、善解人意又好相處、好服侍的婆婆?即便這是老天為了補償她上輩子所受的罪與苦,這也太過了,會讓她受之有愧的。

  「都說不哭了,怎麼還淚流不止,孩子在看你呢,別哭了。」裴母再度伸手為她拭淚道。

  「娘,媳婦定會好好的孝敬您一輩子的。」她開口沙啞的對婆婆說。

  「好。」裴母滿臉欣慰,笑逐顏開的對她點頭微笑道。一頓後,又帶著些許好奇,言歸正傳的對她說︰「誤會解釋清楚了,咱們現在可以繼續來說彩袖那丫頭的事了。所以,你要與我商量的到底是什麼事?」

  蘭郁華這回不敢再支吾猶豫、拐彎抹角了,免得又像剛剛那樣橫生枝節。

  她擦干臉上的淚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才開口說︰「娘,彩袖這兩年對媳婦以及咱們這個家付出了多少,想必您也都知道吧?」

  自從兩年前她決定一肩扛起守護這個家的責任後,彩袖便成了她的左右臂膀,為了幫她而城裡城外兩地奔波,甚至以一個小姑娘的身分行經商之事,和一群男子或莽漢們接觸與周旋,只為幫她撐起她所盤下的那間鋪子,幫鋪子賺錢。

  彩袖為她所做的一切真讓她有種無以為報的感覺,即便她已將鋪子十分之一的收益分給了她——原本要給三分之一的,那丫頭卻死不肯接受,一直降到十分之一才勉強接受——也不許她再以奴婢自稱,並待她情同姊妹,但她仍覺得欠她許多。

  因此她想了又想,終於想到一個彩袖絕對會接受,並且也能讓她稍感滿意的回報方式。

  「嗯,娘知道。」'裴母看著媳婦點頭道。

  娘知道就好。蘭郁華心想著,然後繼續說︰「其實有件事媳婦一直都沒有告訴您,早在媳婦成親之前,媳婦就已經將彩袖的賣身契還給她,所以彩袖並不是真正的奴婢。她之所以會成為媳婦的陪嫁,繼續待在媳婦身邊,是因為她在這世上早已沒了親人,無處可去,所以才選擇留在媳婦身邊與媳婦為伴。

  「彩袖的父親生前是位教書先生,說起來她也算是出身於書香之家,與媳婦的出身頗為相似,差別只在於彩袖的父親生前未得功名,而媳婦的父親卻考取了功名,成了現今官拜四品的殿閣學士。

  「所以,娘,媳婦有意想與彩袖做對結拜姊妹。這事本該請娘家父母親出面認義女的,但因娘家父親有官位在身,收養義女的繁文縟節太過復雜,牽扯太多,因此媳婦才會想問問娘的意思,如果娘不介意並且願意的話,是否可以請您將彩袖收為義女?」

  終於一口氣將讓她有些難以啟齒的要求說出來,蘭郁華有些緊張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婆婆會不會認為她的要求太過分了,並為此而感覺到不悅。

  「可以,其實娘也很喜歡彩袖那丫頭。」裴母毫不猶豫的點頭道,說得輕松自然,沒有一絲勉強。

  蘭郁華頓時松了一口氣,對婆婆真的是既感激又感謝。有此婆母,夫復何求?

  「娘,謝謝您。」她說。

  「這件事你事先與彩袖提過了嗎?」裴母問。

  蘭郁華搖頭。「媳婦想確定之後才與她說。」

  「那麼這件事就由我來說,你別與她說。」裴母道。

  蘭郁華輕愣了一下,露出不解的表情。

  裴母解釋道︰「由我來說她比較容易相信娘是真心想收她做義女,若是由你來說,那丫頭恐怕會懷疑娘是受你所托所求,才勉為其難答應收她做義女。」說著她輕搖了下頭,接續道︰「那丫頭的確是聰明又忠心,但心思太重,有時候總是會因想太多而不小心困住自己,苦了自己。」

  「娘也發現了嗎?媳婦常與她說別想太多,但彩袖好像也不能自已。」對此蘭郁華也覺得無能為力。

  「這性子若不是天生的,便是曾經經歷過什麼事,讓她變得如此。娘會想辦法開導開導她的,不然以她這性子生活一輩子,太累了。」

  「麻煩娘了。」

  「說什麼麻煩,等收了義女,她就是娘的女兒啦,做母親的當然得為子女著想,為子女操心,這就是天下父母心啊。」裴母嘆息道,已經開始為這個半路認來的女兒操心了。

  蘭郁華不由自主的微笑,為自己也為彩袖開心。她們倆真是三世修來的福氣,才能遇見這樣一個婆母與義母。

  她望向遠方楓紅的山頭,在心裡輕聲問道︰

  夫君,那麼你又是修了幾世的福氣,才能修來這樣一位與眾不同的好母親呢?

  夫君,快回來吧,即便是為了這天底下絕無僅有的好母親。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5 AM

第九章

  風一吹,落葉飄飄,禿了山頭。

  冷風呼嘯了一夜,晨起,竟見山峰上已覆上一層皚皚白雪,深秋後的第一場雪終於降臨,同時也預告著冬天就要來了,而一年也將進入了尾聲。

  一場初雪讓空氣變得冰冷,也讓山上人家一個個都穿上了棉襖,戶戶炊煙裊裊的燒起了暖炕,沒事就全窩在屋子裡鮮少出門,裴家人自然也一樣。

  裴家屋子裡,裴母抱著乖孫坐在暖炕上,逗著正在牙牙學語的乖孫,祖孫兩人交頭接耳瞞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只是不時傳來祖孫倆呵呵的笑聲,很是愉悅。

  一旁,蘭郁華和彩袖兩個人正在忙著結算這一個月以及第三季的帳,兩人時而沉靜專注,時而開口針對賬冊上的細目在那邊低聲討論著。

  裴母偶爾抬頭看向她這兩個都還不足二十歲的媳婦和義女,看著她們專注的神情,聽著她們專業的對話,心裡頭只有一個感覺,那便是巾幗不讓須眉。

  對於這兩個幾乎可以說是天下掉下來的媳婦和義女,她真的是很滿意,也很感謝老天對她的厚愛,讓她們倆來到她身邊,要不然面對兒子行蹤不明,生死成謎這兩年,若只有她一人,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挺不挺得過來。

  「夫人、少奶奶、大姑娘,午膳已經準備好了,不知主子們要在哪用膳?」丫鬟青兒前來請示。

  蘭郁華轉頭看向婆婆,以婆婆馬首是瞻。

  「就在這裡用吧。」裴母決定道。

  現在的裴家與兩年前已大不相同,兩年前,屋裡除了蘭郁華帶來的兩個陪嫁丫鬟之外,沒有其它下人,而今不只有三個丫鬟、一個廚娘,護院王大和林立也正式成了裴家的護衛,不再是蘭家的人,加上兩人去年又先後成了親,媳婦也一同住了過來,幫著彩袖做事,所以如今裴家的下人已足足有八個之多。

  其實這變化也不是有意為之的,而是自然而然。

  當年裴翊失蹤惡耗傳來,裴母病倒,蘭郁華又動了胎氣得臥床休養,心疼女兒的蘭夫人恨不得能長住於此親自照顧女兒到生產,不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最後只能多派了兩個丫鬟和一個廚娘過來,然後就這麼一路習慣了下來。

  後來彩袖受她所托,忙起了生意的事,屋裡服侍的丫鬟便從四人變成三個人,其中彩衣因年歲已到,在今年初嫁給了自小訂親的表哥離開裴家後,蘭母立刻又透過彩袖送來一個孤女丫鬟補了彩衣的空缺,因此家中丫鬟人數依舊是三個人。

  由於家裡下人的人數變多了,裴家僅有三房一廳的房子根本住不下這麼多人,因而在庭院西側又建了一排廂房供下人們居住。正房主屋則沒有太大的改變,平日就供裴家四個主子居住,其中彩袖因為要負責管理城裡的鋪子,大多時間都住在城裡,七、八天才會回家一趟,住上個一兩天又會離開。

  經過兩年間的改變,這便是裴家如今的樣貌。

  三個大人,一個小娃娃用完餐後,丫鬟將餐桌撤了下去。

  裴母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往外看,只覺一陣冷風襲來,但數日不見的太陽竟然露了臉,讓她想到外頭走走、曬曬太陽的一顆心蠢蠢欲動。

  「太陽出來了,陪娘到外頭走走,順便消消食如何?」她轉頭邀媳婦和義女同行。

  泵嫂倆對看一眼,同時微笑的點頭應道︰「好。」

  三大一小各自加了件棉襖後,蘭郁華暫時放下賬冊,抱起兒子,和婆婆、彩袖一同走到屋外去散步消食,只是三個人才走進庭院,就見大門外路的盡頭有人匆匆走來。

  來人遠遠看見她們娘仨,迫不及待的便出聲喚道︰「裴大娘、裴家弟妹、彩袖姑娘,你們三個人都在,太好了!」

  來人是同住在雲隱山半山腰上,距離裴家約有一盞茶路程的顧家老大柱子,他比裴翊年長了幾歲,裴翊與他相交時都喚他顧大哥。

  「柱子,你怎麼來了?進來坐。」裴母迎上前去,招呼他進門。

  「不坐了,大娘,我是來通知你一件事的,還要到別家去通知呢。」顧大柱站在門外搖頭道。

  「什麼事?」裴母疑惑的問。

  「葉大叔家昨晚遭了賊,大叔和大嬸都被賊人打傷了。」顧大柱說。

  「什麼?」裴母驚聲叫道,「傷得重不重?」

  原本站在庭院中的蘭郁華和彩袖聞言也走了過來,兩人臉上都露出了關心與凝重的神情。

  「還好傷的不重,葉大叔額額上開了個口,流了點血。大嬸則是後腦上腫了一個包。」雖說如此,顧大柱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很沉重。

  「怎麼了?還有誰受傷嗎?」裴母問。

  彼大柱搖頭,道︰「葉大叔、大嬸省吃儉用了十幾年,想蓋房子的錢全被賊人搶走了。」

  裴母明顯松了一口氣,輕搖了下頭,開口道︰「錢財乃身外之物,人平安比較重要。」

  彼大柱聞言,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神情變得好一些。他點了點頭,說︰「這件事已經報了官,但也不知官府何時才能將那些賊人擒獲關進大牢內。總之,大娘,你們最近要小心留意些,我還要去通知李家和王家,先走一步了。」

  「好,路上小心。」

  彼大柱又分別和蘭郁華、彩袖,以及站在一旁的王大、林立點了下頭之後才轉身離開,身影迅速消失在山林小徑上。

  「剛忘了問顧大哥賊人有多少人了。」彩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的開口說。

  「應該就一兩個,不會太多人才對。」裴母眉頭輕蹙的開口說。「咱們山上人家就幾戶而已,而且全都是家無恆產的平民老百姓,又是分散著居住,不會有成群結伙的強盜土匪大張旗鼓的特別跑到這裡來打劫咱們這幾戶山上人家的。」

  「這樣我就放心了。」彩袖松了口氣道。

  「咱們家這麼多人,還有王大和林立在,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蘭郁華揶揄她。

  「話不能這麼說,少奶奶難道沒聽過一句話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彩袖答道。

  「你又叫我少奶奶了。」蘭郁華無奈的看著她說。

  彩袖一呆,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尷尬的改口喚道︰「嫂嫂。」

  裴母笑看她們倆一眼,轉身面向王大和林立道︰「接下來一段時間要辛苦你們倆了,晚上麻煩巡視一下,警醒一些。」

  「夫人客氣了,這本來就是我們倆的職責,不敢說辛苦和麻煩。」王大恭敬道。

  林立雖沒開口說話,但臉上的神情與王大如出一轍,想法自然也一樣。

  裴母對他們倆微笑的點點頭後,又回過身來問彩袖,「閨女,你晚上要去城裡過夜嗎?」

  「是的,娘。」彩袖點頭道,有些歉疚的對義母解釋。「明兒一早女兒和布莊的林掌櫃有約,晚上若住家裡明早再趕過去的話,可能趕不及赴約。」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承歡膝下,多待在家中孝敬將她視如己出的義母,無奈城裡鋪子的生意需要有人管理,在義兄未平安歸來之前只得由她出面,沒得選擇。

  「那你們倆快去把工作完成,別再散步了。」裴母伸手將乖孫從媳婦手上抱過來,一臉嚴肅的交代道︰「如今山上不平靜,閨女,你早些出門,早點進城娘也比較放心。另外在這件事未解決之前,你暫時就待在城裡別回來,有事讓鋪子裡的小二哥走一趟就行,知道嗎?」

  「是,娘。」

  「好了,快去工作,快去工作,別在這兒耽誤了時間。乖孫就在這裡陪奶奶散散步,曬曬太陽呵。」裴母說完低頭吻了吻懷裡的乖孫,逗得小娃娃咯咯笑個不停。

  蘭郁華和彩袖對看了一眼,只有認命的轉身進屋繼續算帳了。

  接下來幾天都很平靜,雲隱山半山腰上的居民守望相助,每天都互通著有無,卻始終沒發現賊人的蹤跡,於是漸漸的便有人猜想那賊人怕是早已經離開雲隱山了。

  這猜測獲得大多數人認同,因為連日的平靜加上官兵們也上山來搜捕了好幾次都無功而返,因此大伙都認為那賊人怕是早就被官兵們給嚇跑了。

  為此,居民們全都松了一口氣,數日草木皆兵的緊張氣氛也散去了,笑容再度回到大家的臉上。

  裴家婆媳倆得知這個結論後也都松了一口氣,第一時間就派林立進城去告知彩袖這個好消息。

  林立在午時過後出門下山進城去,一般而言,就算他到了城裡臨時有事多待上一個時辰,定也能在太陽下山前回到家。可是這回天都黑了許久,眼看都快戌時正了,卻始終等不到林立回家來,大伙都很擔心。

  「王大,你帶著火把沿路去看看,也許林立在半途遇到了什麼事。」裴母沉吟了一下,隨即下令道。

  「夫人,小的若是離開,家裡就沒人護衛了。」王大猶豫道。

  「只是離開一下不會有事的,況且那賊人都已經離開雲隱山了,沒什麼好擔心的。」裴母搖頭道,「我比較擔心林立的安全,以他的性子應該不會誤了回程的時辰才對,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令他身不由己的事。」

  「可是家裡……」王大依舊猶豫。

  「只要搜尋山路這一段就行了。」蘭郁華開口道,「林立若是沒在山路上出事就表示人沒事,晚歸恐怕真是在城裡被什麼事給耽擱了,這樣咱們也不必擔心。至於家裡沒護衛這事你更不需要擔心,因為咱們家裡人多勢眾的,應該沒有哪個賊人會笨到找咱們家下手的,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王大想了想覺得有理,便不再猶豫,拿起火把就出發往下山的路去尋人。

  王大離開後,蘭郁華不想大伙聚在一起憂心忡忡的盡往壞處想,嚇人又嚇己,便派了工作給大家,將眾人趕去各司其職,有事做才不會胡思亂想。

  只是大伙因為她的命令而有事做,那麼她呢?她又該做什麼來轉移注意力才不會胡思亂想?

  「娘,您說會不會那賊人根本沒離開,被林立遇上了,所以才——」胡思亂想中的她忍不住開口道,話未說完便讓婆婆打斷。

  「別胡思亂想。」裴母說。

  「媳婦也不想胡思亂想,但腦袋就是停不下來一直在亂想。」蘭郁華苦笑道。

  「林立的性子咱們都了解,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即便真是在城裡臨時有事耽擱了回來的時間,他也會想辦法讓人帶個消息給咱們的,可是現在……」

  「也許他在回來途中不小心崴了腳才會耽誤了回來的時間。」裴母說,她只能讓自己盡量往好的方面想,不敢做其它想法。

  「以林立的身手,娘真覺得有這個可能嗎?」蘭郁華沒辦法像婆婆這麼樂觀,反而盡往壞處去想,因為只有先做了最壞的打算,才能有以防萬一的策略。

  「娘,不管如何,咱們得做最壞的打算以防萬一才行。」她說。「您帶小功到青兒她們房裡躲會兒可好?只需要待到王大或林立回來就好。這段時間房裡別點燈,把門鎖上,最好再用桌椅子將門抵著,除了媳婦去叫您開門之外,您都別出聲也別開門。」若真有賊人趁機前來搶劫財物,賊人也會先從正房搜起,躲在下人房會安全些。

  「媳婦,真有這個必要嗎?」裴母有些不解也有些猶豫。

  「娘,以防萬一。而且不知道怎麼的,媳婦從剛才起便一直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蘭郁華眉頭緊蹙的說道。

  見媳婦一臉認真凝重的表情,裴母終於點頭同意,抱起已經入睡的乖孫躲去了西側院的下人房裡。

  確定婆婆帶著兒子藏好之後,蘭郁華回到正房把三間廂房裡的燈火一一都點亮,企圖營造屋裡人多,而且都尚未休息的假象以嚇阻賊人。

  她一個人坐在廳堂面色凝重的心想著,希望一切都是她多慮了,是她在胡思亂想,自個兒嚇自個兒。

  可是當前院突然傳來異響,接著又聽見林立媳婦發出驚嚇害怕的尖叫問著「你們是誰,你們想做什麼」之後,她的一顆心便迅速下沉,感覺冰冷而恐懼。

  沒有多想,她立刻將發髻上的銀簪給拔了下來,緊握在手中,然後下一瞬間,正房的大門便在她眼前被人一腳踢開,兩名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莽漢拿著亮晃晃的大刀出現在她面前。而令她絕望的是,從前院不斷傳來下人們驚懼的聲響來看,這兩個賊人還有其它同伙。

  「嘖嘖,好個嬌俏的小娘子啊!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嶺中竟然還有這樣一個美人。」青衫賊人發出嘖嘖的聲響,贊嘆道。

  「真是美啊!老大,你要不要把這娘兒們帶回去當壓寨夫人啊?如果不要的話就賞給小弟吧,小弟屋裡正好缺個女人。」黃衫賊人兩眼放光,一臉好色的緊盯著她,瞬也不瞬的。

  「滾!你屋裡的女人還會少嗎?倒是老三屋裡缺個女人,這個正好合適。」青衫賊人說著逼近她,道︰「小娘子,乖乖地跟大爺走吧。」

  「別過來!」蘭郁華迅速將尖銳的發簪握在身前,在對方將手伸向她的瞬間狠狠地劃向他。

  「沒想到還是個有爪子的娘兒們啊,不錯,這樣更適合老三,哈哈哈。」

  青衫賊人哈哈大笑,一點也不把蘭郁華的威脅放在眼裡,接著他突然大手一揮,反手一扣,蘭郁華手上的簪子立刻被揮落地,手腕整個被對方扣住,青衫賊人一使力,她整個人便被扯上前去,落在對方的手裡。

  不過對方如果真以為她會這樣就放棄掙扎,乖乖就範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她倏然低下頭,張開嘴,使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咬上對方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啊!」青衫賊人頓時痛得大叫出聲,瞬間就松手將她狠狠地甩開。

  重新恢復自由的蘭郁華立即用最快速度與賊人拉開距離,同時尋找新的武器。

  她抓到一張凳子,將它橫在胸前與賊人對峙,卻在看見對方手上白晃晃的大刀以及二比一的絕對優勢時,一股絕望的苦澀感瞬間將她整個人籠罩。

  她真是愚蠢,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如果沒讓王大離開,如果……

  算了,沒有如果。

  也許真到了她命該絕的時候了,老天讓她重生或許只是為了讓她彌補前世的遺憾與悔恨,而今說起來她的心願已了,的確是可以死而無憾了。

  只可惜重生的這一世實在是太短暫了,竟然只有短短的三年時間,短暫卻幸福,幸福的讓她舍不得離開。她的兒子,她的婆婆,她的爹娘,還有彩袖,以及那個曾經答應過她半年後一定會平安歸來,卻至今仍生死未卜、音訊全無的夫君,這些人,這一切真的都讓她舍不得現在就離開啊。

  然而她卻無法因為舍不得而讓自己和她最愛的家人們受辱,在這些賊人身下苟延殘喘的活著,她辦不到!所以,她看向賊人手中亮晃晃的大刀,面無血色的臉上帶著一抹決絕,她心想,如果逃不了今晚這一劫,就用它來結束自己這一生吧。

  「哈哈哈,老大,看樣子她不僅有爪子還有利牙啊,哈哈……」黃衫賊人見老大受挫不僅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落井下石。

  「別笑了,還不去把她給我捉過來!」青衫賊人看著自己被咬到流血的手臂,有些發怒的說。真是陰溝裡翻船了,竟然被一個女人弄到受傷流血,這下真會被兄弟們給笑死了。

  見老大發怒,黃衫賊人不敢再笑,收起笑聲聽令的逼近蘭郁華,而她則因早有視死如歸的打算,顯得冷靜異常,目光多停留在賊人手中的大刀上,想找個適合的機會與角度撞上去自我了斷,讓對方的希望落空。

  蘭郁華太過專注於準備尋死,完全沒注意到庭院外傳來的聲音有了異變,好似變成了打斗的聲音,不過那兩個賊人卻注意到了,兩個人迅速的抬頭對看一眼。

  「怎麼回事?」青衫賊人蹙眉開口道。

  「我去看看。」黃衫賊人沉聲道,轉身往外走,結果他的前腳才踏出門坎,下一刻胸前卻突然受到重擊,整個人被踢飛進屋,狠狠地撞在廳裡的一張椅子上,不僅將椅子撞翻還撞爛,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砰。」

  突如其來的遽變讓窩在廳內牆角的蘭郁華呆滯傻眼,卻讓立在廳裡的青衫賊人反應迅速的竄起,瞬間便閃身來到呆滯的蘭郁華身邊,將她當作人質扣在身前,明晃晃的大刀則架在她脖子上以警告來人。

  來人是個陌生人,蘭郁華原本是這樣以為,因為這人皮膚黝黑,渾身散發著一股肅殺氣息,她所認識的人中並沒有這樣的,直到他開口說話。

  「放開她,我讓你們走。」來人說。

  「憑什麼讓我相信你?」青衫賊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來人,渾身緊繃的問道。

  他可以從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身上感覺到一股從戰場殺出來的血氣與殺氣。這個人比剛噬過人的猛虎更讓他心驚膽顫,而且由他剛才一腳就將老四踢飛的情況來看,對方絕對是個高手中的高手,他們幾兄弟就算連手恐怕也贏不了這人。

  「因為她的命抵得過你們全部人的命,她傷,你們死;她平安無事,你們活。」來人說。

  青衫賊人一聽,握刀架在蘭郁華脖子上的手瞬間緊了緊,他在掙扎,在猶豫,在取舍,心想著如果他手上的人質真對眼前這個人那麼重要的話,他是不是可以賭一賭,挾天子以令諸侯?

  「只要她傷一根寒毛,你們全都得死。」來人森冷道,令青衫賊人不由得一顫。

  「你,」青衫賊人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覺喉嚨干澀。「這娘兒們和你是什麼關系?」他澀澀的問道,想確定這女人是否真有什麼尊貴的身分,是否真能保住他們幾兄弟的性命。

  「她是我妻子。」

  此話一出,不僅青衫賊人呆住,蘭郁華也呆住了。

  青衫賊人呆住是因為他本以為在他手上的娘兒們有什麼尊貴的身分可以讓他賭一賭,結果她竟然只是眼前這可怕男人的妻子,一個普通的女人?!妻子有什麼重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女人,死了可以再娶,天下女人何其多。瞬間,他的希望全數破滅。

  至於蘭郁華呆住的原因根本就不需要解釋。

  兩個人呆住的反應都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卻已足夠一個蓄勢待發的武功高手反轉局勢。

  裴翊就像一枝拉滿弓弦的箭,看準那一瞬間疾射而出,一擊命中,將妻子從刀下救出攬進懷中,同時一掌轟擊在那賊人的胸口,將對方打得狠撞上身後那堵牆,一口血噴出。

  青衫賊人伸手捂著胸口,艱難的撐站著,沒讓自己滑落到地上去。他通紅的雙眼中溢滿了驚懼與憤怒,指控般的對著裴翊叫道︰「你說要讓我們走。」

  「我說︰放開她,我讓你們走。但是你並沒有放開她。」裴翊冷冷地看著他,緩緩地說道。

  青衫賊人迅速瞟了一眼同伙的黃衫賊人,只見他依然伏在那被他撞爛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的,而在外頭那兩名兄弟也一直未出現,八成也栽了。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沒想到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出來混果真是需要還的嗎?

  明知這回八成是逃不過了,但他依舊不想放棄,垂死掙扎的澀聲道︰「她並沒有受傷。」

  「受到驚嚇也是傷,心傷。」裴翊冷聲道。

  「你根本沒打算要放過我們。」青衫賊人苦笑道。

  「如果你沒動歪腦筋,在我轉口要你放開她時立刻松手,我會讓你走。機會只有一次,你沒把握住。」

  青衫人苦不堪言,這樣的機會誰能把握得住?只有貪生怕死的愚蠢之徒才會連垂死掙扎都放棄,也才能莫名其妙的把握住這樣一個機會。

  突然間,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的從門外竄進屋裡。

  「少爺。」

  聽見這稱呼,青衫賊人再也無力撐住自己,緩緩地癱跌到地上去。

  進門的是王大和林立兩個人,王大的模樣還好,林立卻是明顯的受了傷,除了臉上掛彩之外,走起路來腳還一跛一跛的。

  「外頭的都處理好了?」裴翊問。

  「都處理好了。」王大點頭答道。

  「有人受傷嗎?」

  「沒有,都只是受到驚嚇。」

  裴翊點了點頭,道︰「這兩人也交給你們處理。」

  「是。」王大應道,立即和林立兩個人將一個已失去意識,一名則是失去抵抗的賊人捆綁起來,連同外頭的那兩個一起扔進柴房裡,等明日天亮後再送去衙門。

  處理完該處理的一切之後,裴翊終於有時間低頭看向胸前自從被他攬進懷裡之後便一直安安靜靜的待在他懷中,沒有絲毫反應的妻子。

  他的妻子並未看他,而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與他記憶中一樣秀麗無瑕的臉上表情在燭光搖曳的照映下顯得鼷闇不明。

  他看著這個在過去兩年半來讓他想念了無數次的妻子,嘴巴張了張,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沉默了下,慢慢地松開她,縮回手,開口問道︰「娘呢?」

  聽見他的問話,蘭郁華這才從他突然有如英雄般現身救了她,讓她陷人一種分不清喜怒哀樂的復雜情緒中回過神來。

  「在青兒她們的房裡。」她開口答道。

  「青兒?」

  「家裡的丫鬟。跟我來。」她迅速說道,腳步急匆匆的帶頭往西側院的下人房走去,一邊用著憂心著急的語氣說︰「剛剛那一連串聲響娘一定聽見了,她此刻肯定是擔心壞了。」想到婆婆那不能太過操心與受驚嚇的心疾,她的腳步不由得又加快了起來,由走改成了小跑。

  她明顯擔憂著急到心急如焚的反應令裴翊有些訝異與懷疑,因為那不像是在演戲,但如果不是演戲的話,她的反應又太過了,即使是親生子女憂心父母親的安危,最多也不過如此吧?還是真如他當年所希冀的,她真將母親當成了自個兒的親娘孝敬與對待?

  裴翊突生一股濃濃的期盼。

  「娘,我是郁華,您聽得見媳婦的聲音嗎?沒事了,您可以開門了,娘。」來到青兒她們的房門前,蘭郁華立即伸手輕拍緊閉的房門,對著躲藏在房內的婆婆出聲喊道。

  「媳婦,真的是你嗎?」

  門內傳來裴母的聲音,令兩年多沒聽見母親聲音的裴翊不由自主的眼眶泛紅,鼻頭酸澀。

  「娘,真的是媳婦,事前媳婦跟您說過,只有媳婦前來叫您開門您才能開門,您記得嗎?」

  此話一出,房裡立刻傳來一陣移動桌椅的聲音,接著緊閉的房門倏然被打開,裴母從房間裡沖了出來,一把便將站在房門外的蘭郁華緊緊地抱在懷中,接著又迅速放開她,憂急如焚的將她從頭檢查到腳,再從腳檢查到頭。

  「媳婦你有沒有受傷?跟娘說,別騙娘。」

  「娘,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裴母摸摸媳婦的手,又摸媳婦的臉,確定沒看到什麼傷口,也沒摸到什麼血之類的,這才讓眼眶中的淚水滑落下來,將媳婦再度緊緊地擁進懷中,哭泣道︰「太好了,你沒事。幸好你沒事,謝謝老天,謝謝你。謝謝你,媳婦。」

  蘭郁華伸手緊緊地抱著婆婆,同樣淚流滿面,這是劫後余生喜極而泣的淚水。

  「娘。」

  突兀的聲響打斷婆媳間的真情流露。

  裴母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以為經歷今晚的驚嚇與危難,她因此而分外想念兒子,希望兒子能夠在家裡保護他們這群老弱婦孺,才會有此幻覺出現,可是——

  蘭郁華松開婆婆,伸手拭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後,將婆婆轉向夫君所站立的方向,對著婆婆啞聲說道︰「娘,您看看那是誰。」一頓,她不由自主的又說了一句︰「夫君他回來了。」

  裴母瞬間呆若木雞,看著眼前熟悉卻被淚水模糊了的身影,倏然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兒子回來了,終於平安的回來了,嗚嗚……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 12:29 PM 編輯

第十章

  裴翊的回歸為裴家帶來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大伙都高興不已,但最高興的不是別人,而是裴翊他自己。

  裴翊目不轉睛的看著被母親抱在懷中熟睡的小娃娃,整個心情澎湃,激動得有些不能自已。他想伸手去撫摸娃娃的臉,又怕自己的舉動會吵醒他,於是只能將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不能摸,總能看吧?他熱切的看著娃娃的每一寸,從眼睛、鼻子、嘴巴到臉頰、頭發、耳朵、下巴,還有他肥嘟嘟的五短小手,以及被衣物包裹住的小身體,激動到雙手都顫抖了起來。這是他的兒子,他竟然有了一個兒子,他的兒子!

  他覺得不可思議,覺得難以置信,但是他就在他眼前,睡在滿臉笑容的母親懷抱裡。

  兒子,他的兒子,他真的從沒有想過這種事,作夢都沒有想過。

  當年被人設計陷害落入兵營之中,失去自由與自主權利,又始終無法傳遞他還活著的消息回家,但他一直深深地相信,不管幾年,母親一定都會在家等他回去,至於那個才成親不到五天就被他丟在家裡的媳婦,他只能希望她也在等他,而沒有因為他突然失蹤、音訊全無了兩年多而返回娘家或改嫁他人,因為他是真的對她動了心動了情,在過去血戰沙場、出生入死那兩年多裡,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念著她。

  母親與媳婦是支撐他沒有缺手缺腳的從戰場上活下來的最大動力,他經常想象著他平安歸來時的畫面,母親肯定會淚流滿面,也會笑容滿面。而他的媳婦倘若真的還在家中等他的話,或許會有些幽怨,但在他記憶深處的那些溫柔體貼肯定不會變,然後,他應該會再次見到所謂的梨花帶雨。

  這些,他都想過,但是他真的從沒想過除了母親和媳婦之外的其它人,尤其是這麼一個小小缸白又胖嘟嘟圓滾滾,睡覺還會打小呼嚕的小人兒。

  看著這個似乎怎麼看也看不膩的小人兒,他感覺眼眶發熱,喉嚨哽咽,想開口說些什麼,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來,你抱抱他。」

  母親突然將小人兒遞到他懷裡,讓他瞬間手足無措。「娘,我不會……他、他在睡覺,我、我會把他吵醒的。」

  「吵醒正好可以讓小功見見他爹,讓他叫你一聲爹。」裴母對兒子說,不理會他因擔心害怕的拒絕而將孫子直接放進兒子的懷抱中,並幫他調整手的姿勢,教他如何抱好孩子。

  裴翊真的是抱得心驚膽顫的,這比他在戰場上被敵軍圍困,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更讓他驚顫與害怕,深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傷到懷裡的小人兒。

  但是即便他真的怕得不得了,怕得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因而讓自己好似有點要窒息的感覺,但是在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兒子正安安穩穩的躺在自己的懷裡安睡時,那種溢滿心田的感動與滿足頓時讓一切化做四個字——夫復何求!

  「小功一直都是個好孩子、乖孩子,從出生後就好吃好睡的,從沒讓我這個做奶奶的和他娘操太多心。」裴母對兒子說。

  「小功?是他的名字嗎?」裴翊輕聲問道,目光離不開懷中的兒子。

  「他的小名,他的名字還等著你這個爹親自為他取呢。」裴母說。

  「裴熙。」裴翊只想了一下,便說道。「熙有光明興盛的意思,也有和樂歡喜之意。我希望他的將來人如其名。」

  「光明興盛,和樂歡喜嗎?好,就叫裴熙。」裴母笑容滿面,滿意的點頭道。

  突然之間,裴翊也不知道為何會忽然想到孩子的娘,他轉頭看向一直沉默的坐在一旁聽他和母親說話的妻子,輕聲詢問她的意見,道︰「郁華,你覺得熙這個名字好嗎?」

  蘭郁華微笑的對他點了點頭,柔聲答道︰「好,是個好名字。」

  「真的嗎?如果你有別的想法可以說出來沒關系。」裴翊客氣道。

  「沒有,裴熙這個名字很好,真的。」蘭郁華搖頭,再度柔聲微笑道。

  裴母看著兒子和媳婦之間明顯帶著客套與距離的互動,突然驚覺她應該要先讓他們夫妻倆好好的相處、熟識才對,畢竟他們雖然是夫妻,而且還生了一個兒子,但實際相處的時間也不過才三、四天而已,跟新婚夫妻沒兩樣,她這個做娘的可不能這麼沒眼色,杵在兒子和媳婦之間壞了他們培養感情與恩愛的機會。

  「唉,瞧娘高興的都忘了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剛回家也一定很累吧?還有媳婦也是,經歷今晚的事肯定也是又累又倦,想早點休息。所以,有什麼話咱們明天等休息過後再說吧,你們倆早點回房休息。」裴母說著便起身朝兒子伸手道︰「來,把小功給我,以後小功就跟我睡。」

  「娘?」蘭郁華忍不住驚愕的脫口喚道。

  「你們房裡的床也不是很大,夫妻倆睡剛剛好,多個孩子就太擠了。我一個人睡,床也夠大,小功過來與我做伴正好。」裴母微笑道。

  「可是……」蘭郁華本來還想說什麼,不料裴翊卻在這時突然開口。

  「好,就這麼辦吧,小功就麻煩娘照顧了。」他說。

  蘭郁華嘴巴微張,頓時間無話可說。

  「不麻煩,照顧我的乖孫又怎會是件麻煩的事呢?」裴母笑呵呵的說。「好了,我要抱我的乖孫回房休息了,你們倆也趕緊回房休息。」

  說完裴母便抱著孫子轉身回房休息,廳堂裡頓時只剩裴翊夫妻倆有些尷尬的杵在那裡。

  「咳,那咱們也回房休息吧。」裴翊輕咳一聲開口道。

  蘭郁華除了點頭,也不能說什麼,夫妻倆一前一後的轉身回房。

  夫妻倆的房間依然是裴翊在家時所住的那間房間,只是房門一開,裴翊卻有一種走錯房間的感覺,因為裡頭的景物全變了樣,變得溫暖舒適、整齊潔淨,和以前的單調冷清完全是判若兩房。

  裴翊這裡看看,那裡看看,感覺真的很新奇,明明是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同一張桌椅,同一扇窗子,怎麼他住在這裡時就是那麼的單調無趣,除了睡覺之外就沒有其它作用,也不會想在房裡多待上一刻,而現今他卻有種想在這裡賴到天荒地老的感覺?真的是太神奇了。這便是有了妻子,與妻子同住的感覺嗎?裴翊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向妻子。

  「房裡我做了些布置和變化,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改回來。」蘭郁華沒錯過他打量屋裡布置的目光,在他看向她時,立即開口說道。以夫為天這個大道她可沒忘記,即便過去兩年多來她早已習慣自個兒做主。

  「不必,我很喜歡這樣的改變。」裴翊毫不猶豫的說。

  蘭郁華頓時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很緊張?」

  他突然問道,令她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轉移話題。

  「夫君應該累了,讓妾身服侍你梳洗完早點休息。」她說完直接轉身道︰「我去叫丫頭準備下。」

  「不用。」

  蘭郁華剛舉起準備往外走的腳因他這句話而硬生生的收了回來,她望向他,發出不解之聲,「夫君?」

  「因為有事,我先進城一趟,在城裡梳洗過了。」他為她解惑。

  要不是事先梳洗過,風塵僕僕趕回來的他哪能像現在這般干淨清爽,根本就是滿身塵沙加滿臉胡須,邋遢骯髒到娘見了肯定都不想認他這個兒子。娘愛乾淨的性子,他可是自小體會到大。

  「喔。」蘭郁華聞言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只能喔一聲表示她知道了。其實她早發現他渾身清爽,一點都沒有遠行歸來那種風塵僕僕的感覺,她只不過是想盡妻子的責任,加上找個暫時逃避的藉口脫離他的視線罷了。

  眼前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兒子的爹爹,也是她心心念念的思念了兩年多的男人,可是未熟識就分離兩年多的隔閡卻不會因為這些原因就消失不見,所以此刻的她真覺得緊張又尷尬,尤其是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

  「你都沒有話要與我說嗎?」她的沉默讓他主動出擊。

  蘭郁華愣了一下,直接反應的開口道︰「歡迎夫君回家來。」

  裴翊頓時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在心裡輕嘆一口氣後,他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然後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過來這裡坐。」

  蘭郁華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但還是慢慢地走了過去,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然後渾身僵硬。她也不想這樣,但身不由己。

  「謝謝你。」他忽然開口道,令她茫然不解的轉頭看他,僵硬的身子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了一些。

  「謝什麼?」她問他。

  「一切。」他說。「替我孝敬照顧母親,替我生了一個兒子,還有等我回來。」

  「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我是你的妻子。」她說。

  他搖了搖頭,認真的凝望著她,肯定道︰「該做,卻不見得可以像你做得這般好。我看得出來娘是發自內心喜歡你,你平日待娘肯定是至誠至孝,所以你們婆媳倆的感情才會情同母女。」

  「娘待我有如親生女兒,我自是要投桃報李。」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所以謝謝你,還有辛苦你了。」他溫柔的凝望著她,柔聲的說道。「這兩年多的日子我音訊全無,生死不明,你要照顧婆母,照顧兒子,還要撐起這個家,一定很辛苦、很累,對嗎?」

  他所說的話和眼裡明顯的心疼與歉疚,讓蘭郁華完全措手不及,眼淚啪答一聲就從眼眶中迅速溢出,然後掉落了下來。

  其實過去兩年多來她並沒有他所以為的那麼辛苦,因為她有個絕無僅有的好婆婆,還有個乖巧的兒子,以及情同姊妹的彩袖幫助,所以即便偶爾會覺得疲憊,但卻從未覺得辛苦,反而常覺得自己很幸運,是受老天所眷顧的人。

  可是不知怎麼的,聽見他這麼說,她突然就覺得過去兩年多來她真的既辛苦又疲累,還覺得滿心的委屈,然後眼淚就掉了出來,接下來便哭得不能自已。

  看見她的眼淚,裴翊感覺就好像回到兩年多前,他要離家遠行的那天早上,她原本也是擺出平靜無事的模樣,一切都好好的,卻在他稍微表露一絲體貼的時候,她的眼淚就這樣無聲的滑落下來。

  這個女人啊,明明是那麼的得體與堅強,為什麼卻總是讓他感覺到心疼呢?

  裴翊輕嘆一聲將她擁進懷裡,輕輕地拍撫她瘦弱的背,開口吐露的還是那一句,「別哭。」他安慰女人的功力在經過兩年多之後,依舊沒有絲毫的精進。

  蘭郁華完全無法自已,她的身體就好像積了過多的淚水,在積壓了兩年多後終於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不讓它們流完流光根本就停不下來,所以她只能繼續的哭。

  安撫無果,裴翊只能認命的讓她窩在他懷裡繼續哭,因為他知道這是宣洩,這兩年多的日子她肯定不好過,即使不是生活壓力,也是心理壓力。

  她原是個千金小姐,名門閨秀,若非事出有因也不會下嫁於他這個平民百姓,結果成親沒幾天他這個夫君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只留下一個體虛的婆婆要她照顧,這對向來疼寵女兒的岳父岳母來說絕對無法接受,肯定會想接女兒回家。

  有了孩子或許可以做為留下來的藉口,但卻不是絕對。第一,從他出事到傳回家的時間算來,她有孕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個月,要處理掉一個成形的孩子不是什麼難事,如果蘭家人真要做的話。第二,蘭家沒有子孫後代,將有孕在身的女兒接回家,再招贅個女婿進門,等孩子出生後直接姓蘭也無不可。

  光是從這兩點便可以得知,她能夠留在這裡有多麼的不容易,又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除此之外,雖然他們家在這半山腰上而不在京城之內,但應該也無法阻止一些有心人的落井下石吧?

  裴翊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冷硬,眼神銳利而嘲諷,只因為他想起了今日在城裡客棧之中無意聽到的一席話。

  席家人,名叫席世勛是嗎?

  他不介意那家伙與旁人提起曾與蘭家女兒定過親與退親之事,但是將它拿出來嘲諷他人捧高自己就太過分了。

  什麼有眼無珠、不知好歹、後悔莫及,什麼殘花敗柳、賤人賤命、活該受報應,雖然這些話並不是出自他口,而是圍繞在他身邊那群狗腿子所說的,但正所謂物以類聚,那家伙若不愛聽這些話,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人會這麼說,而且還說得如此順口嗎?簡直就是一群人渣!

  不過沒關係,他回來了,他會讓那些人怎麼說出那些話就怎麼吞回肚子裡去,至於姓席那家伙既然如此愛被人捧高的話,他就讓他狠狠地摔落谷底,再無翻身之日。

  「以後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再也不會讓你受累,受人欺負與非議。」他低頭親吻她的額頭,輕柔卻堅定的向她承諾道。

  蘭郁華淚眼婆娑的抬頭看他,為他最後那句受人欺負與非議,不知道他這句話從何而來?過去兩年多來,她除了偶爾有事一年會回娘家個一兩回之外,根本都沒進京,也沒接觸以前的朋友與生活,所以並不清楚至今還有人在非議她。

  不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因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事,事實上她過得平安又幸福那就夠了,雖然她的幸福圈中始終少了一個人。

  面對她明顯帶著疑惑的神情,裴翊沒有開口解釋,只是伸手輕柔的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感受她吹彈可破,細滑如凝脂的肌膚觸感,然後情不自禁的低下頭親吻她。

  這個吻來得太突然,突然的讓蘭郁華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而他卻是食髓知味,原本只是親吻臉頰的唇瓣,一瞬間便移到她因呆住而微張的嘴上,舌頭長驅直入的探進她口中,迅速攪亂她所有的思緒與感官。

  她想開口與掙扎——這是本能反應——他卻完全不讓她有機會,一個用力便將她壓倒在床上,雙手更是利落的扯掉她身上的衣裳,直接佔有的覆在她因懷孕生子後變得更加飽滿渾圓的酥胸上。

  就在這一刻,她終於放棄掙扎,認命的讓他在她身上滿足欲念。

  男人好像都一樣,不管是不是孝子,平時溫不溫柔、體不體貼,當欲念一起就會化身為野獸,只為滿足自己的歡愉,其它任何的人事物都能不管不顧。

  或許因為他與她前世那位惡夢般的夫婿有著極大的不同,就像光明與黑暗,以至於讓她對他充滿了幻想與期待,不過在房事上,男人好像終歸還是男人啊。

  她有些嘆息也有些小小的失望,決定逆來順受的讓夫君盡情在她身上發泄並滿足他所有的欲望,怎知那本該傳來帶著疼痛的刺穿卻遲遲未來,反倒是他的手竟來到令她羞赧之處,用著她無法想象的方式撫摸、揉弄、探索著她。

  她不由自主的弓身而起,低柔的呻吟出聲,這才發現他原本覆在她嘴上的雙唇早已移開,轉而往下,然後突然一口就含住了她的乳尖,用力的吸吮舔弄,讓她不由自主的再度發出一聲呻吟。

  感覺有些不對,她茫然的想,他這是在做什麼,他不是該壓在她身上,用力的刺穿她以滿足自己的慾望,怎麼——

  「啊。」她不由自主的低喊出聲,因為感覺到被刺穿,但是刺穿她的卻不是所知的那一部分,而是他的手。

  他到底想做什麼?她迷茫恍惚的才這麼想,便感覺到他的手開始在她體內移動著,帶給她一種全然陌生而且從未感受過的感覺,令她再也無法思考,逐漸落入慾望所帶來的狂喜之中,與他——這一世她最親密與親近的夫君一起。

  隔天早上在裴翊的懷中醒來時,蘭郁華因想起昨晚的事,整個人羞得想裝睡到天荒地老,不必面對任何人。

  不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她還得去向娘請安,去看顧兒子,也不知道那小傢伙昨晚跟奶奶睡有沒有乖乖的,倘若沒有而吵到他奶奶的話,那她就得想辦法讓娘收回成命,打消讓孫子今後都跟她睡的決定才行,她不能讓娘太過操勞。

  想到這些,她終於鼓起勇氣張開雙眼,準備起床,卻一眼就落入他深邃專注而溫柔的目光之中,並沉醉其中。

  他突然朝她咧嘴微笑,然後接著低頭親吻她。

  「早安。」他說。

  瞬間,她整張臉都熱燙了起來,完全不由自主,她只希望自己的臉沒有紅。

  「早安。」她學他道,語氣平靜而柔和,但——

  「你的臉紅了。」

  他只一句話就讓她自以為完美的冷靜自如破功,然後臉在那一瞬間變得更加通紅,整個人嬌羞不已。

  他倏然輕笑一聲,又低頭吻她一記,說︰「該起床了,說不定咱們的兒子已經在找娘了。」說完,他徑自翻身而起,還破天荒的吹起了口哨,心情顯得極好。

  蘭郁華見狀都不知道自己該有何想法了,這樣的他是她第一次看見,也不知道是本性還是今天的他心情特別好,總之就是,嗯,兒子可能真的已經醒來在找娘了,她得趕快起床才行。

  見他換上練功服,如過去每天早上都要練拳一樣的離開後,她出聲喚來丫鬟為她準備熱水,迅速的梳洗著裝後,朝婆婆的廂房走去。

  「娘,媳婦可以進去嗎?」她站在房門外出聲問道,已經從丫鬟那裡知道娘早已經起床梳洗過了。

  「進來吧。」婆婆的聲音從房裡傳出來。

  她立即推門而入,然後一眼就看見乖乖坐在婆婆懷裡,吃著婆婆所餵的面糊的寶貝兒子。

  「娘,娘。」兒子一見到她就興奮的朝她叫道。

  她立即笑逐顏開的走上前,抱起了伸長雙手要她抱的兒子,然後坐在婆婆對面,讓婆婆繼續餵兒子吃面糊。

  「娘,您昨晚睡得還好吧?小功沒折騰得讓您整夜無法入睡吧?」她帶著些許歉意的表情,關心的問道。

  「沒,小功一向都很乖,你應該知道才對。」裴母搖頭道,隨後笑咪咪的問孫子道︰「對不對啊,乖孫?」

  「對。」近來積極學說話的小傢伙總是有問必答,而且永遠是選擇一個字的那個答案,例如是不是啊,他一定答是;對不對啊,他一定答對;好不好啊,一定答好;要不要啊,一定答要,總是讓人覺得可愛又好笑。

  蘭郁華抱著寶貝兒子失笑的搖了搖頭。

  「翊兒呢?還在睡嗎?」婆婆抬頭問她。

  「在院子裡打拳。」她搖頭道。

  「還能繼續這個練拳的習慣不錯。」婆婆點點頭,頗為欣慰的說道。一頓後又問她,「昨晚你們兩人還好吧?」

  蘭郁華不由自主的紅了臉,莫名心虛的避開婆婆探究的眼神,弱弱的答道︰「還好。」

  裴母是什麼人,光看媳婦通紅的臉就知道昨晚兒子和媳婦之間肯定是有戲,頓時展露笑臉,覺得心滿意足。

  唉,這樣真好,兒子平安歸來了,媳婦又孝順賢慧,夫妻倆感情看樣子也不錯,而且還有一個這麼聰明乖巧又可愛的孫子,她往後的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真是夫復何求。她笑呵呵的想著。

  裴翊走進房門時,看見的便是母親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感覺既滿足又快樂,這讓他在微愣了一下之後嘴角也跟著揚了起來。他順著母親的視線轉而看向與母親對坐的妻兒,瞬間完全明白,感同身受母親所感受的滿足與快樂。

  他的妻子溫柔賢淑、美麗動人,婆媳相處愉快,情同母女。他的兒子可愛乖巧,不管是昨晚睡著的模樣,或是現今醒著的模樣都萌得讓人心泛柔情,恨不得給他一切所有。

  他們母子倆有著一樣的臉型,一樣的笑容,不一樣的五官,卻絲毫不會讓人懷疑其母子關係,只因為母愛的光芒太盛,稚子的孺慕太明顯,母子倆給人的親密感覺太令人羨慕,恨不得加入其中成為他們之間的一份子。

  「咳。」不由自主的,他輕咳一聲宣布著他的到來。

  三人聞聲同時轉頭看向他,母親立即笑逐顏開的對他展露開心的笑靨,妻子臉泛紅霞,輕淺微笑,目光卻羞澀的不敢與他對視,至於兒子卻是睜著一雙圓滾滾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看,沒有羞怯只有好奇。

  「翊兒,你來啦,昨晚睡得好不好?」裴母笑容滿面的開口道。

  「好。」裴翊點頭道,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只見她臉上的紅霞都蔓延到耳朵和脖子上去了,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一勾。

  裴母沒錯過兒子臉上的任何反應,笑容又更盛了些,笑意盈滿眼底。

  「睡得好就好,來,過來,讓小功看看你這個失蹤許久、不負責任的爹爹。」

  她開口招手道,心情愉悅的忍不住開了兒子的玩笑。

  對於母親心情好時偶爾會有的黑色幽默,裴翊早已習以為常,倒是一旁的蘭郁華有些當真了,趕緊緩頰的為夫君說話,道︰「娘,夫君也是身不由己,不是故意的,您別這麼說。」

  裴母忍不住笑出聲來,對於媳婦的護夫舉動相當滿意。

  「娘開玩笑的。」她對媳婦道,然後白了一眼兒子,「還不過來,站在那裡傻笑什麼?」

  「娘,兒子這哪是傻笑,明明就是開心的笑好嗎?」裴翊走上前,為自己臉上的笑容辯駁。說傻笑多難聽啊。

  「你在開心什麼?」裴母問兒子。

  「母親身體健康,媳婦溫柔賢淑,兒子乖巧可愛,一家人和樂安康,您說兒子能不開心嗎?」裴翊笑道,不讓妻一子起身讓座,自個兒搬了張椅子坐在母親與媳婦之間,然後轉頭看著因他的靠近而微微地向母親懷抱裡縮了些的兒子。

  「小功,這是小功的爹爹喔,叫聲爹給爹爹聽。」裴母對乖孫說。

  小家伙臉上雖有著些許害羞怕生的表情,但卻乖巧聽話的應了奶奶的要求,開口用著稚嫩的嗓音,清晰明確的叫了一聲,「爹。」

  裴翊頓時眼泛淚光,感動的不能自已。

  「讓爹抱抱好嗎?」他伸手柔聲問兒子。

  小功轉頭看娘親,見娘對他點頭,他又轉頭看向奶奶,奶奶對他說︰「小功給爹爹抱抱,以後爹爹會和娘和奶奶一樣的疼小功喔。」

  「娘疼,奶奶疼。」小功開口說,然後轉頭看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爹爹,猶豫了一下,終於緩緩地伸出手道︰「爹疼。」

  裴翊忍不住笑出淚來,伸手將兒子抱進懷中,沙啞的笑說了一句,「小機靈鬼。」然後一顆心激蕩難抑的看著懷中的兒子,對兒子承諾的點頭道︰「嗯,爹會疼小功,很疼,很疼。」

  裴母和蘭郁華不由自主的也都紅了眼眶。

  三個大人激動了一陣子後,情緒慢慢地緩和了下來。裴母繼續餵乖孫吃面糊,蘭郁華則是在請示了婆婆與夫婿之後,讓丫鬟直接將早膳送到娘房裡,一家人在經過了將近兩年半的分離後,第一次圍桌吃飯。

  食不語,寢不言。

  裴家雖是平常百姓之家,但家中兩位女主人的教養都不似尋常百姓,一舉一動都極有規矩。裴翊則是自小耳濡目染,舉止亦是氣定神閑,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教養與貴氣。

  以前裴翊並不覺得母親的舉止有何異處,也不太明白母親對他的教養為何與眾不同,只當是母親個人的與眾不同。而今看著母親與一個殿閣學士的官家嫡女一同用餐,儀態舉止卻依舊優雅講究得毫不遜色時,他這才明白這一切可不是用「與眾不同」四個字便可以解釋的。

  他的母親有個秘密,一個在心裡藏了超過二十年的大秘密,有關他生父的秘密。

  原來他的父親還活著,原來他的身分竟是……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7 AM

第十一章

  結束一家人的溫馨皁膳後,裴翊先去處理昨晚那批賊人,讓王大進城去請官兵來押人,同時順便將他回歸的消息送回蘭家,讓岳父岳母也能放下心來。

  鄰居們也是要通知的,尤其是擒獲的那群賊人還需要葉家大叔、大嬸來指認,確定沒錯後半山腰上的居民也才能徹底安心。

  總之,待裴翊處理好一切瑣事,其中還包括岳父岳母親自前來確定了他的平安無事,有時間坐下來與母親和媳婦仔細說起過去雨年多來在他身上所發生的事時,已是三天後了。

  簡單來說,一切就和裴母所想的差不多,當年裴翊被人設計陷害落入軍中後,在他表明身分以及被人陷害之事卻仍得不到自由時,不願做一個逃兵的他就只能接受事實去從軍。

  然後,拜他身手不錯,識知精明,謙默自守,腦子又好使等原因,他在軍中也算是如魚得水,不僅受長官賞識,還屢建奇功,僅兩年的時間就弄到一個六品校尉的武官軍餃,只是一切還得等朝庭正式封賞下來才算。

  至於秦家商團的人當年去了城外兵營為何找不到他,那是因為負責征召他那一批新兵的長官突然接到緊急命令,沒時間將他們這群民兵送到歧州城的新兵營去,便直接帶著他們動身趕往關城的原故,因而秦家人自然也就找不到他了。

  裴翊說的很簡單,而且專挑在軍中的趣事來說,戰事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帶過,但要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從一個被人陷害而從軍,而且毫無靠山的民兵爬到六品校尉之職,那絕對是他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用血與汗所換來的。

  裴家婆媳倆都不是什麼無知蠢婦,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既然裴翊不想說出來讓她們心疼,她們也就順著他的意,聽他說說笑笑,沒有追根究底去詢問戰時那些驚險過程。

  邊關戰事在兩個月前已獲得勝利,雖然偶爾還會有一些不死心的殘兵出來作亂,但大致來說戰事可以說是已經結束,因枇他在獲得長官的理解與允準之後,才會以驛騎的身分送軍情文書回京,比其它戰士們先行一步返家。

  說到這兒,裴翊又順道說了那天林立進京報信晚歸之事,林立就是因為在城裡意外看見他,因距離太遠無法確認便一路追蹤他而去,結果卻因太過靠近皇城被當成可疑之人而落得被捕的下場,待他辦完正事得知此事將他從牢裡救出來時,時間已晚,兩人才匆匆出城趕回家來。

  結果怎知又在山路上遇到怪異的埋伏,剛把人解決就見王大匆匆尋來,三人頓時察覺不對勁,又迅速飛奔,終在千鈞一發之際力挽狂瀾,挽救一場劫難。

  裴翊說完他那方的事之後,轉而問起家裡的事,裴母便將過去兩年多家裡所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出來,同時間狠狠地贊美了兒媳婦一番,把坐在一旁的蘭郁華贊得臉都快要燒起來了,不時羞窘的開口說「這是媳婦該做的」、「娘,沒您說的這麼好」、「這不是媳婦一個人的功勞,是大家的功勞」之類的謙讓語。

  可是即使如此,裴翊看向妻子的目光依舊愈來愈溫柔,愈來愈深情。

  裴母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所以很開心,滿臉笑容之外,眼底的笑意與欣慰也愈來愈濃厚。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樣的情感與幸福她沒那個福分可以得到,只願她的兒子和媳婦能夠擁有,能夠相親相愛,互相扶持,白頭偕老,那麼她此生也將了無遺憾。

  「媳婦,家裡有沒有酒?咱們還沒為翊兒的平安歸來舉杯慶祝呢,今晚就讓咱們三人好好的喝上幾杯慶祝慶祝。」她心血來潮的對媳婦說。

  「娘,您的身子……」蘭郁華有些猶豫。

  「偶爾為之又不是常常。今天我特別高興,你就睜只眼閉只眼,別壞我興致嘛。」裴母說。

  蘭郁華猶豫的看向夫君,見夫君對她點點頭,她只好起身去喚丫鬟準備酒和一些下酒小菜送過來。

  婆婆今晚的心情好像真的很好,喝了不少酒,也說了不少話,等喝得約有七、八分醉意還想繼續喝時,終於被兒子強制送回房裡休息,不許她再喝。

  蘭郁華在婆婆房裡侍候到婆婆確定入睡之後,這才留下青兒上夜服侍,以防婆婆半夜醒來需要喝水或如廁卻酒意未過而發生什麼意外之類的。

  兒子小功今晚自然是跟他們夫妻倆睡了,不過倒是不需要與他們共擠一張床,因為裴翊在回家的隔天便差人到城裡找木匠連夜趕工做了張小床,小床今日下午剛送來,正好派上用場。

  待她回房時,兒子已在他的新床上睡得打呼嚕,夫君則半躺在床上,拿了本書冊翻看著,似乎在等她。

  「娘睡了嗎?」見她進房,他放下手上的書,轉頭問她。

  「睡了。」她點頭道,走到兒子的小床邊,仔細的為兒子蓋好被子,確定不會半夜翻身就被踢掉。待她做完這一切轉身時,卻見夫君側身躺在床鋪上,只手撐著臉在看她。

  「怎麼了?」她問道。

  「你好美。」他說。

  她整張臉瞬間紅透,然後是不知所措,再接著則是拚命努力的找話題想轉移注意力。

  「娘今晚好像有些奇怪,雖然是高興,但真的和平常有些不同,夫君覺不覺得?」她說。

  「過來。」

  蘭郁華不由自主的頓時渾身一僵,最怕聽他說這句話了,因為自從他回家後,每天晚上都會熱切與她行夫妻敦倫之事,讓她在害羞與歡喜之余又有些吃不消,連日下來真覺得有些疲累與睡眠不足啊。

  不過她可不敢抱怨,能得夫君的疼愛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之事,她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在微僵了一下之後,她還是舉步走了過去。

  他在她舉步走來時便從床鋪上坐起身來,在她走到床邊坐下之後,立即從後方將她擁進懷中,然後下巴枕在她肩上,就這樣靜靜地抱著她,半晌沒有其它舉動。

  「夫君?」她等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側頭看他,發出詢問之聲。怎麼今晚不只婆婆有些奇怪,連夫君好像都變得奇怪了?

  「你剛說今晚的娘有些奇怪,和平常不同對不對?」裴翊緩慢地沉聲開口道。

  「嗯。」

  「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頭。

  「因為看咱們夫妻倆感情好,有感而發。」

  裴翊說道,卻讓蘭郁華聽得一頭霧水,滿腦子的莫名其妙。

  「呃,這是什麼意思?」她不如下問。

  「娘剛剛不是對我說,不許我始亂終棄、朝秦暮楚、三妻四妾,如果我讓你傷心,敢對不起你的話,她以後只會認你這個媳婦,而不會認我這個兒子嗎?」

  「娘她喝醉了,那是醉話。」

  「不,那是真話,因為我爹就是這樣傷了娘的心,娘才會離開他,一個人千辛萬苦的將我撫養長大,也沒有回頭去找那個男人。」

  這是蘭郁華嫁住裴家兩年半來,第一次聽見有關公公的事。她驚訝不已的瞠大雙眼,迅速轉身面向夫君,脫口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公公他還健在,娘與你並不是真正的孤兒寡母?」

  「很驚訝嗎?」裴翊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很驚訝,因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沒有父親,他不是早死了,就是一個拋妻棄子的惡棍,根本就不配做我的父親。」

  「但結果並不是?」蘭郁華覺得自己的腦袋此刻有些紊亂。

  「不是。」裴翊緩緩地搖頭道。

  「那是……」

  「蒼天弄人。」

  「什麼意思?你別賣關子了,快點把話說清楚。」蘭郁華都快要急死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夫君如此不客氣,只是她還沒注意到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娘誤會爹要再娶,將對娘的所有承諾都忘得一干二淨,在傷心絕望之際,決定在爹對她始亂終棄之前主動退讓離開,導致夫妻倆因誤會而分離了整整二十余年。」

  「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

  「你怎會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是娘告訴你的,對不對?」

  「因為我遇見我爹了。」

  蘭郁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瞠大了雙眼。「你的意思是說,你遇見了公公,這些事全是公公告訴你的?」

  「嗯。」

  蘭郁華又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才問他,「你怎能確定公公所說的都是真話,也許——」

  「爹他孤家寡人一個,至今都沒有再娶,也沒有子女,家中甚至連個通房小妾都沒有。」

  蘭郁華張口結舌,整個人都被嚇呆了。半晌後,她難以置信的開口,有些結巴的問道,「你、你說的是真的嗎?這件事也、也是公公與你說的嗎?也許——」

  「你可曾聽說過,在咱們朝廷之中有一位異姓王爺。」裴翊突然緩慢地開口說。

  蘭郁華先是輕愣了一下才點頭答道︰「項王爺。」

  這位項王爺在他們大漢王朝中很有名,不只因為他是朝中唯一的一位異姓王爺,也因為他是當今皇上親口承認過的金蘭兄弟,更因這位王爺是一位龍陽君,對女人毫無興趣,聽說在他的王府後院裡連個女人都沒有,貼身服侍的也全都是小廝,斷袖之癖令人津津樂道。

  也因此,即便這位項王爺已經超過十年沒出現在京城眾人眼中,有關他斷袖之事的傳言依舊未止息,在達官貴人的圈子裡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你可知道有關他的傳言?」

  「夫君指的是?」

  「斷袖之癖。」

  雖然這話題讓人感到有些不自在,蘭郁華還是老實的點了點頭,然後忽然之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就像被人打了一棍一樣,渾身一震,腦袋嗡嗡作響的在瞬間瞠大雙眼,以不可思議的語氣脫口而出那突然閃過她腦袋、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個想法。

  「你的意思是說,項王爺的斷袖之癖不是真的,他之所以會不近女色的原因全是因為娘的關系……他、項王爺他、他便是公公,是娘的夫婿,夫君的親爹?」

  說完這些令自己也震驚與難以置信的一席話之後,蘭郁華自個兒先驚呆的愣在那裡,然後讓她在下一刻更加呆若木雞的是裴翊的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說︰「娘子果然聰明。」

  腦袋,一片空白。

  四周,一片沉靜。

  心跳很紊亂,呼吸也有些亂,讓蘭郁華一會兒有窒息的感覺,一會兒又有頭暈的感覺。

  「你先讓我冷靜一下。」她抓著夫君的手,虛弱的開口要求道,然後半躺在夫君懷中平復紊亂的呼吸和心跳,過了好一會視感覺自己終於夠冷靜之後,才又挺起身子面對夫君,認真的問道,「你剛說的是真的嗎?」

  裴翊對她點了點頭。

  她忍不住又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據我所知,項王爺已經在京城中消聲匿跡了十余年,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去向,你怎會遇見他,又怎能與他相認?你不是說在此之前你並不知道他的存在嗎?」她有一堆無法理解的問題。

  「他就在麓州,邊關守將就是他。」裴翊回答她第一個問題。「至於怎能相認……你覺得我與母親長得像嗎?」他突然問道。

  蘭郁華認真的打量了他一下,老實的搖了搖頭。婆婆的五官柔美,夫君卻偏粗擴,雖然有時笑起來眉眼間和左臉頰上深陷的酒窩讓母子倆看起來很神似,但老實說這對母子長得真的不像。

  「因為我像爹,我和我爹長得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裴翊嘆息般的告訴她。「在麓州的邊關將士只要與我父親相熟,或是見過我父親幾面的,在見到我時都是一臉呆滯的表情,然後會不斷地搖頭說真像。」

  他這才告訴她之前沒與母親老實說的話,「其實我當初會決定將錯就錯的入伍從軍,有一半的原因是聽那些見過我父親的士兵不斷地議論說我與他們的將軍長得真的很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我們倆是父子,我這才會決定去邊關見見這個人。可是像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要見到大將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整整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有資格走到他面前讓他看見我。」

  「公公他一眼就將你認出來了?」

  「怎麼可能?如果我長得像母親的話,他或許能一眼認出,但是長得像他,沒有人不斷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的話,他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那你們到底是怎麼相認的?」

  「在戰場上,有回我軍中了敵軍的埋伏,我為他擋了一箭,他後來關注我的傷勢,知道我便是與他長得極像之人後,也沒有太在意,而是以打趣的方式隨口問了我家裡的情況,在得知我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之後,又問了母親的姓名與我的生辰,才知道我竟然真是他的兒子,他在這世上竟然有一個兒子。」

  「公公他不知道嗎?」

  「完全不知道。」裴翊搖頭道。「母親,應該是在離開他之後才得知有我的存在,之後也沒與父親連絡將這件事告訴他,因此他根本從頭至尾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公公他一直都在等母親?」

  「嗯。」裴翊點頭,「聽說是找了幾年都沒找到之後,就回到當初與母親相識相戀的地方守著,期盼母親某天或許會想舊地重游。」

  蘭郁華突然覺得有些心悶與悲傷。「夫君,你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告訴母親?不都說是誤會一場了嗎?為了一場誤會而讓娘和公公分離了二十余年,老天祂太殘忍了!」說著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想著婆婆離開王府後便完全脫離了這個圈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否則怎會不知道項王爺身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的事,一想到這裡便覺得心疼,真是造化弄人。

  「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是當事人,想說也說不清楚,加上娘又有心疾,我怕一個說不好沒能解開爹和娘之間的誤會,反倒讓娘的心疾復發,這才不敢提。」

  「那怎麼辦?咱們不能明知道是誤會一場,還讓公公和娘分隔兩地啊。」蘭郁華著急道。

  「你覺得爹等了娘二十幾年,在得知娘的下落之後,他還會乖乖地待在邊關嗎?」

  「可是公公不是邊城守將嗎?」

  「守將不是他的職責,他只是正好待在邊城,適逢其會的替皇上解勞,才會暫時擔任守將,戰事結束隨時都可以卸任。所以我算算時間,大概過不了幾天,你就能見到他了。」

  「你的意思是公公會到這裡來?」

  裴翊露出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緩慢地答道︰「當然,娘在這裡不是嗎?」

  裴翊所說的話僅隔了兩天便獲得證實。

  這一天是入冬難得的好天氣,雪停了,太陽難得從連日厚重的雲層後頭探出臉來,照得昨晚下在庭院裡和樹梢上的白雪一閃一閃的。

  裴母將乖孫小功裹成一個粽子一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張紅通通的臉頰出來見人,其它處都包得緊緊地,然後帶著小乖娃到庭院中堆雪人玩雪。

  未滿兩周歲的小人兒走路原就還不穩,上身上厚厚的穿著和軟綿的雪一樣的襖子,讓他在雪地裡玩時,就像個不倒翁一,樣東倒西歪,倒下又爬起,爬起又倒下,樂此不疲的讓人看了好笑。

  裴母的笑聲因而沒有停過,笑聲連連。

  她愉悅的笑聲向四周飄散而去,傳到了踏雪而來的一群人耳裡,其中被眾人護衛在中間,衣著貴氣卻不奢華,長相粗獷卻又帶著一股清貴之姿,眉宇間則透著一抹化不開的憂色的中年男子,聞聲後頓時渾身一震的停下腳步。

  他一停下,護衛在他周遭的五名侍衛也跟著停住步伐,一行人就這樣停在山路小徑上,聽著不斷從前方飄來的開心笑聲,偶爾夾雜了幾句諸如「小功好棒」、「小功好勇敢」、「小功來奶奶這裡」之類溫柔慈愛的話語。

  一行人在雪地裡站了許久,其中一名護衛終於忍不住輕聲喚道︰「王爺?」

  衣著貴氣的中年男子正是項王爺裴成項,裴翊的親生父親。他聞聲後騫然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之後才對屬下點了點頭,一行人再度出發往前走。不過再往前十來步,上了一個小坡之後,位在路的盡頭的民房已出現在眾人眼前。

  護院王大和林立一見山徑上出現一群陌生人,立刻從門內閃身而出立在院門邊,不過臉上倒是沒有什麼緊張的神情,因為兩天前少爺已事先告知過他們,這幾日可能會有客人上門,來人應該不少,而且因為是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身上可能會有明顯地殺伐之氣,讓他們不需要擔心或緊張。

  「是與少爺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嗎?」王大當時曾這樣問少爺,結果少爺卻給了一句令他與林立摸不著頭緒的回答。

  少爺說︰「你們看了就知道。」

  他和林立想了半天仍沒想透,不懂少爺是要他們看什麼,又怎會看了就知道呢?

  王大和林立兩人不約而同的對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臉上看見答案終於要揭曉的表情,有些好奇,有些期待。

  來人一行共有六個人,他們愈走愈近,六個人的長相也愈來愈清楚,王大和林立突然看見被護衛在中間那個中年男子的長相時,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隨即迅速對看了一眼之後又再度看向那張與他們家少爺可謂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接著喃喃自語般的說道︰「果然是看了就知道。」

  一群人靠近的聲音終於引來在院子裡玩雪的祖孫二人注意,裴母直起身來轉頭看去,先是看到一群人,然後才看到站在那群人之中目光筆直、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的那個男人,那個被她藏在心底最深處,不敢去踫觸,更不敢隨意去翻閱回憶的男人,頓時呆若木雞。

  「奶奶。」小功不知何時來到她腳邊,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她緩緩地低下頭,神情有些僵硬恍惚,想伸手去摸摸乖孫的頭,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連想抬個手都抬不起來。

  一雙穿著男子皮質冬靴的雙腳突然來到她面前,停在她身前。她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那雙靴子,恍惚的研究著鞋面上所繡的圖案。

  「爹,您來了。」

  聲音來自她後方,是兒子的聲音,所以他們父子倆已經見過面,已經相認了?

  也是,兒子長得幾乎與他一模一樣,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不為過,只要見著面,沒有認不出對方的道理。只是他們是在何時見面,怎會遇見,兒子怎麼連提都沒與她提過?

  「爹。」

  是媳婦的聲音,恭敬而柔和,沒有一絲驚慌、驚訝或疑惑在裡頭,平平靜靜的,似乎早有預料、早有準備的那種感覺。所以,媳婦也知道這個人會出現了?

  兒子突然微彎下身來出現在低著頭的她面對,先是給了她一個充滿溫暖與安撫的微笑之後,接著便將她腳邊的乖孫抱了起來,然後便聽見他說︰「爹,這是您的孫子,名叫裴熙,小名小功。小功,這是爺爺,叫爺爺。」

  或許是因為爺爺與爹爹長得太像了,小功這回甚至連猶豫都沒有,直接便乖乖地開口喚道︰「爺爺。」

  「好,好,乖,乖。」

  他的聲音即便是超過二十年的時間沒聽到了,依然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容易從中分辦出他的喜怒哀樂,只是不管是激動、緊張或傷心、難過,抑或是恐懼、害怕,她記得他的聲音之中始終從未出現過哽咽與顫抖的情緒,因為他總是說男人流血不流淚。所以,剛剛應該是她聽錯了吧?

  「爺爺哭,爺爺,不哭,不哭。」

  小功的聲音令她頓時渾身一僵,猛然抬起頭來。抬頭的瞬間她還在想,這個向來流血不流淚的男人是絕對不可能會哭的,更何況是在這麼多晚輩與外人面前。

  可是當她抬頭看見一張臉上布滿歲月風霜,鬢發已霜白,淚流滿面的臉時,過往的一切嗔痴怨恨似乎在都在那一瞬間隨風而逝,留下的只有滿心的思念與柔情,還有濃濃的歉意。

  他們都老了,不再年輕了啊,曾經他們倆是那麼地相愛,那麼地依賴彼此,結果卻因她的獨佔欲與任性而毀了一切,使兩人分離了二十多年,使他這個寧願流血也不流淚的男人淚流滿面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真的覺得好對不起他。

  「對不起。」她伸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自己卻反倒淚流滿面。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用力的伸手將她緊緊地擁進懷中,緊得就像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裡面一樣,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或是不適,只有一種終於回家的心安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兒子柔聲道︰「爹,娘,外頭下雪了,咱們先進屋吧。」

  她猛然回過神來,急忙從孩子他爹的懷中掙脫開來,感覺自己整張都好像要燒起來了一樣。唉,怎會忘了兒子和媳婦還在一旁呢?而且還有其它外人也在,這下子真是丟臉丟大了。

  算了,不管了,還是先進屋吧。

  「來,乖孫,奶奶抱,咱們回屋裡去。」她轉身伸手將乖孫從兒子手上抱過來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後率先頭也不回的往屋裡走去,迅速逃離現場。

  「爹,您先進屋裡去陪娘吧,兒子先安排一下陪您上山來的那些人,一會兒就進去。」裴翊對父親說,隨即又轉頭對妻子說︰「郁華,你也留下來幫我。」

  裴成項當然知道這是兒子為他制造的機會,立刻毫不猶豫的點頭,大步尾隨妻子走進屋裡去。

  「有告訴丫鬟了嗎?」目送父親的身影消失後,裴翊轉頭問妻子。

  「嗯,讓她們送上茶果點心之後就全部退下,不許留在屋裡。」蘭郁華點頭道。「不過我擔心小功在會打擾到爹娘說話。」

  「不會,小功的存在只會讓氣氛更融洽,讓娘和爹更有話題可說,還能免除尷尬。」裴翊的看法正好與妻子相反。

  蘭郁華想了下自己乖巧聰明又討人喜歡的兒子,然後點了點頭,同意了夫君的看法。

  「夫君,你說娘會答應隨爹回城裡的王府居住嗎?」她開口問道。

  「這是遲早的事,總不可能要爹搬到山上來和咱們住干?只怕這小院子容不下項王爺這尊大佛。」裴翊說,一頓後又疑惑的問她,「你怎麼會這麼問呢?」這麼簡單的道理她不可能不知道才對。

  「雖然只在這裡住了兩年多,但已經習慣這裡的寧靜與四周的美景,想到要離開就有點舍不得。」

  蘭郁華轉頭看向四周,雖然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卻隨青皮古松,懸崖峭壁,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待風起一吹拂,那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色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而這還只是四季中最清冷的冬季景色,還有春夏秋三季美景呢。

  「有什麼好舍不得的,以後這裡會成為項王府的別院,你想來隨時都可以來。」裴翊說。

  「這是真的嗎?」蘭郁華倏然驚喜的轉頭望向他問道。

  裴翊牽起她的手,柔聲對她說道︰「不管你想要什麼,只需要告訴我,我來幫你達成心願。」

  蘭郁華突覺眼眶發熱,鼻頭發酸,她怔怔地看著他,沙啞的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滿臉柔情的凝望著她,緩聲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9:09 AM

第十二章

  項王爺不是龍陽君,而是一位專情痴情的男子,為了等待因誤會而分離的王妃回到身邊,即使被傳成斷袖之癖也不在乎,依然深情痴守,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王妃攜著兒子、媳婦與孫兒回歸項王府,合家團圓。

  這是京城近來大街小巷最讓人議論紛紛的事,它並不是謠言,而是真真確確的事實,因為在王妃回歸王府之後,在短短的三日之內,皇上就為項王府連下了兩道聖旨,一道是為敕封項王妃為一品皓命夫人之敕命,另一道則是為敕封世子。

  也因此,項王爺不是龍陽君,而是一個痴情人,甘願為項王妃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件事的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而且羨煞京城之內的所有女人。

  這麼痴情又專情的項王爺大伙是不用想了,因為他的深情已經全給了項王妃。

  那麼項王世子呢?不求他在用情上全像其父,只要像個三成就足夠了。

  為此大伙開始打探項王世子,得知他僅有一正妃,沒側妃也沒妾室,有心人便開始動作頻頻了起來,拜帖、請帖紛至沓來。

  只可惜這些人全都要失望了,因為煩不勝煩的世子在受邀參加了幾次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聚會後,終於忍無可忍的當眾宣布他從沒有要娶側妃及納妾的念頭,只想與世子妃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像他們的父母親一樣。

  此話一出,京城之內頓時哭倒了一片未出嫁許人的姑娘們。

  不過有些人卻不死心,開始想盡胳法打探起世子妃的事,想從世子妃那方下手,順便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能讓項王世子傾心,說出要與其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令人羨慕嫉妒恨的話語。

  結果當真是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這位項王世子妃竟然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一位故人,也就是三年前因雲隱山遇劫之事而失了名節,遭席家退婚的那位蘭學士的獨生愛女蘭郁華。

  「這不可能!」

  第一次聽見這事的人皆紛紛搖頭,拒絕相信這麼離譜的謠言。

  但當一些與蘭學士交好的人去了趟學士府回來之後,謠言不再是謠言,成了千真萬確,令人匪夷所思與難以置信的事實。

  大伙頓時回想起當年蘭學士嫁女兒時那清冷的場面以及寒酸的迎親隊伍,還有事後讓人當成笑料談資的一切。

  其中最讓人回想起來腳底發麻、渾身發冷的就是,在蘭氏成親不到半年便聽聞其夫婿遇難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這事之後,他們這些人全沒少落井下石的,不僅把那蘭氏說成了克夫命,還把其夫當成傻子、呆子來嘲諷取笑。

  天啊,他們那時到底曾對哪些人公開說過那些話啊?那些人該不會在此時為了討好聖眷正隆的項王府,就在他們背後捅刀,踩著他們的屍身往上爬吧?

  京城中大多數的達官貴族們開始人心惶惶,勾心斗角,猜忌叢生,不知不覺間竟在不費一兵一卒的情況下就瓦解了不少在京城中結黨營私的派系,讓皇上在得知此事之後,整個龍顏大悅,直贊項王爺就是朕的福星。當然,這話只是在私底下說,除了貼身幾個太監之外,沒人知道。

  總而言之,京城近來因項王府麼事顯得異常熱鬧,大街小巷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沒一處不為這些事津津樂道著。

  相對於外頭的熱鬧,被全城百姓所議論紛紛的項王府卻是寧靜而祥和的。

  項王爺的歸來讓原本因少了主子而顯得死氣沉沉的項王府頓時整個都鮮活了起來,下人們一個個笑容滿面的。

  王府中雖然一下子多了好幾位主子,但每一個主子都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服侍,讓原本有些擔憂的下們人全都放下心來,尤其在見過世子妃的掌家能力與手段之後,不管是老奴少僕沒有一個不心悅誠服的。

  不過事實卻是,下人們在見識過王爺對王妃的寵愛,世子對世子妃的疼愛,以及王妃與世子對世子妃的絕對信任之後,根本沒人敢再倚老賣老的起什麼心思,府中的一切自然也就因此而變得井然有序了。

  「辛苦你了,媳婦。」裴母對媳婦說,知道管家的辛苦。

  「娘說什麼呢,這本來就是媳婦該做的事,倒是這些日子小功都交給娘您照顧,沒讓娘累著吧?」蘭郁華微笑的搖搖頭道。

  「小功乖的很,怎會累?況且還有你爹在。」一頓,裴母似吃味似投訴般的對媳婦說︰「他們爺孫倆現在感情可好了,看得我都要吃味了。你瞧,現在兩個人手牽著手又不知道跑哪兒去玩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蘭郁華聞言遏制不住的笑了起來,安撫婆婆道︰「娘,別理他們,媳婦陪您。」

  「嗯,還是媳婦好。」裴母一臉認真的牽起媳婦的手拍了拍,滿是欣慰的點頭道。

  蘭郁華忍不住又笑了一會兒才止住笑意,陪婆婆閑話家常。

  她們討論到府中後院那一片荒地的應用,決定闢出來種些蔬菜,養些小雞,和在山上時一樣,也能多點樂趣,畢竟她們婆媳倆都不熱衷交際。

  提到山上,她們討論到蓋在她們以前住的地方的那座別院聽說再過一個月就能完工,到時她們隨時都可以去那裡住上十天半個月。婆媳倆都對那裡的美景念念不忘。

  她們接著又討論到在彩袖手上的那些生意的事,過去她們行商是為了考慮到生活與生計,而今王府的產業多不勝數,那兩間鋪子的存在也就沒麼重要了,要留、要賣或是並入王府產業,婆媳倆討論了半天也沒結果,最後決定晚些再問彩袖的意見,畢竟彩袖為那兩間鋪子所付出的心血比她們婆媳倆加起來還多。

  接著兩人又不約而同的想到彩袖的終身大事,對視一眼,忍不住雙雙的嘆息煩惱了起來。

  彩袖今年都二十了,卻尚未婚配,之前為裴翊失蹤之事,她們婆媳倆明知在耽誤她,卻又不得不依靠她,而今不僅裴翊回來了,他們一家人的身分也變得尊貴了,但彩袖的婚事卻反倒變得更加困難。

  雖是項王的義女,卻是奴婢出身,年紀又大,聽說過去兩年多來還以姑娘家的身分,拋頭露面的周旋在一群商賈莽夫之間行經商之事,至今依然。

  總而言之,因這一堆原因,彩袖的婚事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難題,如意郎君很難尋覓就對了。偏偏那丫頭還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說終生不嫁也挺好的,能一輩子陪在義母和嫂嫂身邊她求之不得,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這件事媳婦再請我娘家母親幫忙留意一下好了,也許我娘那邊能找到不錯的人選。」蘭郁華嘆息道。

  「你們要找什麼人選?」項王爺手上抱著孫子,身後跟著兒子走進屋裡問道。

  「爹。」蘭郁華起身喚道,看向跟在公公身後進門的夫君,眼裡有著明顯的疑惑。

  因為王爺公公與王妃婆婆的不管事,他們夫妻倆只好一肩扛起項王府的所有事,男主外,女主內。

  她倒是還好,因為不管是公公或是夫君,除了她們婆媳兩位正妃之外,後院裡根本就沒有其它女人,少了那些勾心斗角、明爭暗斗的後宅事,掌家對她是游刃有余。倒是夫君可就累壞了,不僅要管理王府產業,還得學習朝庭之事,以及想辦法獲得公公屬下們的認可,以獲得權力與軍權的傳承,總之就是忙得焦頭爛額就對了。

  所以,這個時間夫君怎會有空在府裡呢?

  看出她的疑惑,裴翊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後,轉頭對娘說︰「娘,小功就麻煩您和爹了。」

  「去吧。」裴母微笑的點頭道。

  蘭郁華一臉茫然的看著他們母子倆,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小功近來不是一直都在麻煩爹娘照顧嗎?夫君現在才說這話不嫌太遲嗎?還有,娘說去吧是什麼意思?難道夫君是有要去哪兒嗎?怎麼都沒與她提過?

  在她還在疑惑茫然不解時,夫君卻突然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對她微笑道︰「走吧。」

  「走去哪兒?」她眨了眨眼,呆呆的問道。

  「跟我來你就知道了。」夫君只是微笑著說,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她轉頭看向爹娘,兩位長輩皆笑咪咪的看著她,卻也沒有替她解惑,而且很明顯的,爹娘都知道他在賣什麼關子。

  「去吧。」娘微笑的再次說道,但這回卻是對著她說。

  然後,她就被夫君拉走,牽著她穿越半個項王府邸,走出王府大門,坐上了馬車,任馬車將她載往不知名的地方。

  「讓讓,讓讓。」

  一群穿著華貴的年輕公子擠過人群來到灕河畔,臉上全帶著些許的不耐與怒氣,其中有人忍不住開口抱怨。

  「今天這灕河畔是怎麼一回事?怎麼聚集了這麼多人,把河岸兩旁的景致都給破壞了。」

  「就是,看這些人的樣子也不像租得起畫舫游河,全跑到這來湊什麼熱鬧?吃飽太閑了嗎?」

  或許這人話說得大聲了些,瞬間引來周遭好幾個人對他們這群人回頭張望。

  「看什麼看?難道公子我說錯了嗎?」那年輕公子瞪眼道,瞧這些人的穿著就是沒錢沒勢的老百姓,他就不信這些窮鬼敢與他斗。

  「公子難道不知道嗎?」回頭張望的其中一人將身子轉過來面向他們說道。

  「知道什麼?」

  「今晚的灕河從這裡到甫亢河段,整個都叫人給包下來了。」那人說。

  「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年輕公子群中有人愕然叫道,語氣中充滿了懷疑與不信。包下來要花多少銀兩啊?五萬兩還是十萬,還是更多?是哪個暴發富或敗家子在干這種蠢事?

  「這是真的,不然您看現在河面上怎會連艘船都沒有?因為這裡的所有船只畫舫都被人給租下來,今晚都不開船了。公子們今天若是想來游河的話,恐怕得失望而歸了。」

  眾公子們面面相覷,其中家世最好的李尚書之子臉色有些難看的出聲質問,斥責道︰「到底是誰膽敢如此擾民?這灕河是我朝京城中最重要的運輸水路之一,不是私人能夠包下來的,他可有向朝庭官府請示報備過?真是太亂來了!」

  那人道︰「聽說好像是項王世子爺。」

  此話一出,李公子臉色一變,頓時無話可說。

  「項王世子爺怎會突然包下這段河道,他要做什麼?」其中一位公子疑惑的說。

  「聽說好像是要替世子妃慶生。」

  那人就像是個包打聽似的,竟是有問必答,只是此話一出,變臉的卻換成同在這群公子群中的席世勛了,尤其是在同伴們聽見這個答案之後,又一個個同情的轉頭看向他時。

  「做什麼這樣看我?」他牽強的微笑,出聲問道。

  「聽說項王世子妃溫良恭儉讓,集各種美德於一身,不僅世子對她情有獨鍾,項王爺和王妃也對這個媳婦贊譽有佳,滿意得不得了。」平日與席世勛有些不和的齊公子口若懸河的開口道。

  「所以你想說什麼?」席世勛瞬間冷下臉。

  「沒,只是覺得有人有眼無珠,不識金瓖玉還挺蠢的。」齊公子聳肩道。

  「齊桀!」席世勛咬牙切齒的怒吼一聲,突然就爆發了。

  他猛然衝向齊桀,一拳揮向他的臉,打得他整個人向後踉蹌了幾步,齊桀也怒吼一聲衝向他,兩個人倏然你來我往的打成一團。

  這邊因有人打架而顯得有些熱鬧,那邊卻因項王府的馬車終於出現在前方而騷動了起來,大家爭先恐後的往前擠,就是想目睹現今名滿京城的項王世子與世子妃的真面目。

  隨著馬車愈來愈靠近,人群自動往兩側分開讓道,馬車一停下,馬車前後兩側的十名侍衛立刻從馬上跳了下來。從戰場上下來,經過血的洗禮的他們一個個都有如一把出鞘的劍,銳利而充滿凌厲之氣,令人望之生畏,不敢試其鋒芒。

  現場人雖多,卻因此而逐漸的安靜下來,就連先前大打出手的那片紊亂之地都停手了,一群人朝著那輛富貴而充滿氣勢的齊頭三駕馬車行注目之禮。

  在異常安靜的氣氛中,長相粗獷卻不凶猛,氣勢剛毅卻不跋扈的項王世子身輕如燕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轉身伸手去扶世子妃下車轎。接著只見一個氣質溫柔婉約,膚如凝脂,明眸皓齒,秀麗端莊中透著一股雍容華貴之姿的美麗女子從車轎中探出頭來,令人眼睛一亮之後,忍不住想深呼吸的贊嘆一句︰好個郎才女貌啊!

  因沒丫鬟侍女跟隨而忘了備踩踏,世子爺手一伸,只見眼前彩影翻飛,世子妃已被他輕巧的從車轎上抱了下來,安然落地。但世子爺的手卻沒有因此而從世子妃腰上拿開,反正順勢一滑就圈摟住她那不盈一握的小蠻腰,讓秀麗端莊的世子妃臉上頓時染上一抹紅雲,美艷絕倫。

  侍衛開路,這對令人稱羨的尊貴夫妻穿過圍觀人群,朝停泊在河岸上的美麗畫舫移動而去,途中路遇那群衣著華貴的世家子弟時,突然的停下了腳步。

  「啊,那是席家的大少爺!」人群中有人眼尖的認出席世勛而脫口叫道。

  「那是誰?」

  「就是席學士家的嫡長公子席世勛,也就是和項王世子妃有過婚約的人。」有人不解,有人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帶著看熱鬧的心情,熱心的開口為不明就裡的人們解惑,接著又將項王世子妃未出嫁之前曾經遇劫,名節受損,被席家厭棄退婚之事加油添醋的說了一番。

  說明中,席家成了背信忘義之流,席家大少則是薄情寡義之輩,而項王世子妃卻是個忍辱負重的良善之人,不僅未報復席家,還為了還報當初遇難時的救命之恩,以學士府千金女的身分下嫁至家中只有一對孤兒寡母的貧窮百姓之家,並在夫婿遇難生死未卜之際,責無旁貸、任勞任怨的擔負起養家與照顧寡母、幼兒之責,這也難怪這對孤兒寡母翻身成為尊貴的項王妃與項王世子之後,依舊對這個媳婦疼愛珍惜不已了。

  那邊口若懸河的說著,這邊卻是安靜無聲。

  這群人的頭頭,李尚書之子忍不住瞄了一眼因和齊桀打架而顯得衣著凌亂神情狼狽的席世勛一眼,只見他就那麼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毫無反應,他即便再不悅再不願,還是得當這個出頭鳥。

  李公子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在下李剛,見過世子爺、世子妃。」

  「你是李尚書的公子。」裴翊當下便將有過一面之緣的李剛給認了出來,然後問道︰「你們是要來搭畫舫游河的?」他的目光緩緩地從這群公子哥身上掠過,在看見席世勛那狼狽的模樣時,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

  李剛沒錯過世子這挑眉的舉動,看樣子世子是知道席世勛的,以後他還是少和席世勛連絡的好。

  倒是世子妃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那人的存在,雍容華貴的朝他輕點了下頭之後,就端莊賢靜的站在世子身旁,在世子開口說話時溫柔地凝望著他,靜靜地聽他說話。夫妻情真,眾人有目共睹。

  李剛很想轉頭去看席世勛現在是什麼表情,但還是強忍住了,只是回想剛剛他狼狽的樣子,再對比眼前這對鶼鰈情深、幸福美滿的夫妻,頓時他就只覺得席世勛這個人當真是愚蠢至極。

  「是,不過看樣子這心血來潮的游河之行勢必是得作罷了。」李剛回答世子爺問話,攤了攤手,一臉認命的表情。

  世子爺只是輕笑了一下,卻沒多做解釋,也沒有抱歉的表示,只道︰「不能游河也有其它精彩節目可看,若是沒事倒是可以多待一會兒。」說完便攜著世子妃朝河岸上那艘最大最豪華美麗的畫舫走去,登上了船。

  天色漸暗,河岸兩側平日總是三三兩兩各自點亮的燈火,今天卻在同一時間此起彼落的點亮了起來,就像跳舞一樣,不一會兒昏暗的灕河岸上便燈火輝煌的有如白晝,盞盞精妙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美不勝收。

  河面上唯一的畫舫在輕波蕩樣中緩緩地往前行,絲竹樂聲從畫舫內悠揚的響起,緩緩加入清亮的歌聲,優美得讓人不由自主的駐足聆聽。

  畫舫上,蘭郁華滿臉藏不住的驚喜與新奇,四處走動,流連忘返的張望著,只因為不管是上輩子或這輩子,這都是她第一次上畫舫游河。這種畫舫飄香,絲竹聲慢的美人窩、溫柔鄉向來都是紈褲們與才子們的天堂,與名門閨秀和良家婦女無緣,所以她真的作夢都沒想到他會帶她到這裡來。

  「你怎會突然想到要帶我來這兒?」她帶著掩藏不住的驚喜與開心轉頭問夫君。

  「看樣子你真的忘了。」裴翊表情有絲怪異,又有些心疼與無奈。

  「忘了什麼?」蘭郁華眨了眨眼睛,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今天是你的生辰。」

  「啊?」蘭郁華呆若木雞的看著他,認真的想了一下日子,這才發現好像是真的,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回想起來,她嫁給他都快要滿三年了,但兩人卻分別了近兩年半的時間,也因此她十六歲和十七歲的生辰因他的失蹤與忙碌都沒心情過了,連同這十八歲的生日她都在不知不覺間習慣遺忘了,沒想到他卻記得,還送了她這麼一個意想不到的生日禮物。

  「謝謝你,夫君,我很喜歡這個生日禮物。」她對他說,眼中溢滿了柔情與愛意。

  「生日禮物是別的。」他說。

  「別的?」她訝然的看著他,然後忽然想到。「對了,你剛才好像和那位李公子說還有別的精彩節目可看。是什麼?」她好奇的問。

  他沒有回答,卻突'然反問她一個問題,「剛剛你有看到那個人吧?」

  「看到誰?」她眨了眨眼,滿臉茫然與疑惑。

  「席世勛。」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說出這個她幾乎都快要遺忘的名字。

  蘭郁華微愣了一下,明顯疑惑的開口問道︰「他剛剛也在那裡嗎?」

  「你沒注意到?」

  她搖頭,只見他仍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看得她莫名其妙。「怎麼了?」她問他。

  「我有點吃醋。」他老實說。

  「啊?」她目瞪口呆,問他,「吃什麼醋?」

  「過去你和他曾經定過親。」

  蘭郁華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但看夫君有些陰郁的表情又不似在與她開玩笑。她想了下,柔聲的開口說︰「既然夫君都說是過去了,又何必在意呢?我的確和那個人在兒時定過親,但那都是過去的事,對我早已無任何意義,而夫君卻是我的現在和未來,以及我生命的全部。」她認真地凝望著他,對他說︰「我愛你。」

  裴翊的心情頓時整個都飛揚了起來,雙眼閃閃發光。「我突然變得有點感謝他了。」他說,「謝謝他退了與你的婚約,讓我能夠娶到你,擁有你。郁華,我也愛你。」說完,他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往甲板的方向。

  蘭郁華還在為他那句「我也愛你」暈乎乎的,感覺心跳得好快,整個人都飄飄然的好像要飛起來一樣,因為她壓根兒就沒想過他也會對她這麼說。我也愛你。今晚除了畫舫和這句令她心情激蕩的表白之外,他到底還要給她幾個驚喜呢?她突然有些期待了起來。

  畫舫的甲板上已備好了軟榻、務酒與美食等他們入座,樂工在一旁奏著樂,伶人唱歌,舞姬跳舞,輕風微拂,明月高掛,繁星點點,織成了一幅旖旎景象。

  這氣氛這美景絕對能讓男子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但對蘭郁華這個女子來說,渡過了一開始的新奇與嘆為觀止之後,好像就變得有些無聊了,還不如找個戲班子唱戲要好聽好看的多。

  所以陪夫君半躺在軟榻欣賞了好一會兒歌舞樂曲之後,她終於忍不住轉頭問夫君,「這就是你說的精彩節目?」語氣中有著濃濃的懷疑。

  裴翊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突然伸手拍了兩下。

  瞬間,樂聲、歌聲和舞姬的舞蹈全都停了下來,並且安靜地退到一邊。

  「你看。」他對她說,伸手指向天空的明月。

  蘭郁華抬頭看去,突然就聽「啪」的一聲,一朵絢爛的煙花倏然在黑暗的夜空中綻放,有如星子盛開,一片繁星點點,閃爍生輝,而這只是開始而已。

  空中閃爍的花火未熄,地上又響起另一聲「啪」聲,接著同樣的聲音此起彼落的響起,隨之而來的則是一朵又一朵絢麗的煙花升空,在天空中繽紛盛開,那五顏六色色彩繽紛的花火璀璨而絢麗,照亮整個夜空,美不勝收,也讓蘭郁華看得目不暇給、如痴如醉,整個心花朵朵開。

  煙花綻放過後,蘭郁華依然久久回不了神,只因為太震撼、太美麗了,她一輩子都會記得今晚,記得夫君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謝謝你,夫君。」她轉頭對他說,嗓音微啞,眼眶微紅,真的很感動。

  「這是我該做的。」他搖頭道,想到前兩年都沒能陪在她身邊為她慶生,感覺很愧疚。他伸手將她擁進懷中,柔情萬千的凝視著她,感謝的對她說︰「郁華,謝謝你讓我的人生幸福而美滿。」

  甲板上的其它人早已在煙火放完後退進船艙中。

  望著他眼中和臉上的深情,蘭郁華怕自己會因為太幸福太感動而哭出來,便故意用著輕鬆的口吻對他說︰「這樣你就覺得美滿了嗎?」

  「怎麼,難道不是嗎?」他覺得她好像話中有話。

  雖然強忍住,蘭郁華依然眼泛淚光,在畫舫的燈火照耀下閃爍著。她帶著幸福的微笑,伸手拉起他的手,輕輕地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無聲的訴說著今晚的另一個驚喜——這個驚喜是她給他的。

  裴翊一開始還沒反應,接著他慢慢地睜大雙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驚喜的抬眼看向妻子,有些緊張,有些葡抖,又有些不可思議的輕聲問道︰「你的意思是……是……」

  「我好像又有了。」她笑著對他點頭道。

  「這是真的嗎?」他沙啞的問,顫抖的手輕輕地在她小腹上移動著。

  她點頭,微笑的說︰「雖然還沒請大夫來診脈,但已經遲了一個月,應該是有了。」

  裴翊的反應是低下頭,柔情密意、溫柔繾綣的給了她一個深深地長吻,然後才抬頭啞聲對妻子說︰「謝謝你讓我的人生幸福又更幸福,美滿又更美滿。我愛你,郁華,今生今世,一生一世。」

  蘭郁華帶著幸福的淚水,笑著偎進他懷裡,伸手圈抱著他,在他懷中輕聲念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一生一世一雙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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